“这才一片就费劲成这个样子，一盘起码得二十来个……”

费了老鼻子劲弄出了几张面皮，桑南枝却觉得后背发紧。​

这手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桑南枝捏着擀面杖的手心里全是汗，左手手腕转得发酸，刚擀出张勉强像样的皮……

但下一秒，就被刘延德用竹鞭挑到一边。​

“边缘还是厚了，水晶饺要的就是透亮，你这皮蒸出来准是白疙瘩。”​

刘延德的声音像沾了冰碴，“当年你做千层糕，刀工细得能透光。”

“怎么换了擀面杖就成了笨手笨脚？”​

桑南枝咬着下唇没吭声，把那块被挑出来的皮揉回面团里。​

在自家铺子做点心时，一上午的的功夫案上的莲蓉酥能码得像小山，每道褶子都齐整，客人见了没有不夸的。

可如今在御膳房这方寸案台前，被刘师傅盯着，连最基础的擀皮都做不利索。​

旁边的小徒弟已经包好了半笼，薄如蝉翼的皮里裹着粉白的虾仁，透着淡淡的粉色，瞧着就精致。​

“你看他包的。”​

刘延德下巴往那边扬了扬，“同样是新手，人家怎么就比你开窍？”​

桑南枝的脸腾地红了，抓起面团往案上摔，力道没控制好，溅了点面粉在刘延德的围裙上。​

“反了你了！”​

刘延德瞪起眼，竹鞭在案上抽得啪响，“做点心讲究心气平和，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还想学热菜？”​

桑南枝的手僵在半空，眼眶忽然有点热。​

想起自己铺子的案台，阳光洒在上面，黄寡妇总在旁边嗑瓜子，老郑头哼着小曲揉面，没人催没人骂，她捏的桃花酥想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可在这里，连呼吸都得提着心。​

“师傅，我……”​

她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凡上了案，只要自己一解释落到刘师傅耳朵里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老早就见识过。

此刻再解释，多半也会被认作是找借口。​

“老刘，待会儿再教人家。”

张师傅端着托盘从旁边过，见她眼圈发红，故意咳嗽两声：“淑妃娘娘的水晶饺该上笼了。”

“再晚，怕是神仙都赶不上。”

“唉……知道了。”​

刘延德一听这话，叹了口气后这才收了竹鞭，继而往蒸笼那边走。

就在桑南枝刚觉得能松口气之际，刘延徳的声音立马跟了上来。

“自己在这儿琢磨，擀够五十张再吃饭。”​

蒸汽渐渐散了些，案台上的面粉被风吹得打旋。

桑南枝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左手还在隐隐发麻。​

自己怎么退步成这个样子？​

出宫这些日子，守着自己的小铺子，做着熟悉的点心，以为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可真回到这御膳房，被刘师傅的规矩一框……

才发现自己像只离了水的鱼，连扑腾都觉得是犯错。​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南枝重新抓起擀面杖，这次没敢再急着擀，而是盯着面团看了半晌，想起刘师傅转手腕的弧度，一点点试着来。​

皮还是不够圆，厚的地方依旧厚……

可多少比刚才刘师傅盯着的时候强些。​

与此同时，灶房外传来小徒弟的说笑声，夹杂着刘延德训斥的动静。

和之前自己在御膳房时并无二致。

只是这次，自己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偷学手艺的小丫头，而是个需要从头来过的学徒。​

“还真是……浑身不得劲。”

默默念叨了一声，桑南枝深吸口气强行收起了心里的念想。

不管退没退步，学就得学出个样子来。​

案上的面团渐渐少了，桑南枝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刚擀好的面皮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啧，这张比刚才强点。”​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桑南枝抬头，见切菜的李师傅正探着脖子看。​

老爷子拿起她刚擀好的皮，对着光瞅了瞅，又摇着头放下：“还是差远喽。”​

“想当年你偷学做枣泥糕，躲在灶门后都能捏出花样来，现在反倒束手束脚的。”​

桑南枝往面团上撒了把干粉，苦着脸叹气：“李师傅您是不知道，我这次回御膳房，怎么都不得劲。”​

“尤其跟着刘师傅学，他管得太细了。”​

她捏着擀面杖往案上戳了戳，“擀皮要圆，切菜要匀，连焯水的时辰都卡得死死的，我这手像是被捆住了似的。”​

李师傅往灶膛里添了块炭，火星子 “噼啪” 跳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糊涂了。”​

他拿过块生姜擦着刀，“你刚进御膳房那会儿，不就是东学一榔头西学一棒槌？”​

“瞧见老张切菜就学切菜，瞅着老刘揉面就凑过去看两眼，哪有什么章法？”​

桑南枝愣了愣，想起自己当年揣着块油布，蹲在各灶台间偷记配方的日子。​

“可那时候……我觉得学得挺顺啊。”​

“顺是顺，可那都不是一口气学下来的。”​

李师傅把擦好的刀往案上一放，“就像盖房子，你先前是捡着碎砖随便垒，看着像那么回事就行。”​

“现在刘师傅是要你从头开始学、从立柱子开始一步都不能错……”

“你之前从各处学的野路子，自然觉得受拘束。”​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当年老刘教我做九转大肠，光是洗肠子我都学了几天，每每总说我洗得不够净。”

“那时候我也跟你似的，觉得他是故意刁难。”​

桑南枝手里的擀面杖停在半空。​

“您是说……我不是退步了？”​

“你天天都在这灶台上折腾，怎么可能退……”​

李师傅敲了敲她的手背，“你那点底子没丢，就是被规矩框住了。”​

“依老头子我看，你这丫头现在还是先把心思沉下来，一点点从头慢慢学……”

说着话，李师傅的表情忽然多出了几分玩味，“你学的那些窍门拿来锦上添花还行，可底子不牢那就是华而不实。”

“光会做那几道糕点就觉得自己能登堂入室，你这丫头还差得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