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的话像块石头砸进桑南枝心里，无异于是当头棒喝。

她手里的擀面杖慢慢放下，盯着案上的面粉发起呆来。​

可不是，还真是那个道理。​

当年在街口支摊卖糖糕，全凭自己琢磨着来。

面发得软了就多撒点干粉，糖放少了就再淋层糖浆……

这无异于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门道，哪有什么章法可言？​

后来进了御膳房，更是像只无头苍蝇，瞅着哪个师傅做得好就往跟前凑，偷学两招就往自己的点心里加，倒也唬住了不少人。​

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奇思妙想，不过是仗着自己穿越前偶尔下厨房的那点经验，东拼西凑罢了。​

真要论起实打实的案板功夫……

别说跟刘师傅比，怕是就连带艺拜师的那些御膳房学徒都不如。​

“李师傅，还得是老师傅眼尖。”​

桑南枝忽然笑了，拿起擀面杖往面团上一压，“我仔细想了想，以前我可哪正经学过做菜啊，基本都是在糊弄。”​

“还算你这丫头不笨。”

李师傅见桑南枝终于开了窍，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知道就好。”​

“御膳房的规矩是严，可哪样规矩不是老师傅们攒了几十年的门道？”​

“就说这擀皮，要不是刘师傅盯着你练，你能知道手腕该怎么转才匀？”​

桑南枝擀着面，忽然觉得左手没那么酸了。​

的确是这样……

刘师傅虽然凶，可教的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像刚才那萝卜，自己以前洗洗泥巴就直接改刀下锅，哪还想着有这种揪净须子的细节？​

“这学艺的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她小声嘀咕着，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稳了些。​

灶房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案上投下片暖光。​

桑南枝擀出的皮虽然还不算完美，却比刚才规整了不少。​

“这张……倒是还凑合。”​

刘延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刚出锅的水晶饺，“尝尝。”​

“我……我吗？”

桑南枝接过饺子，薄皮里的虾仁透着粉。

咬上一口，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真好吃。”​

桑南枝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眼睛亮闪闪的。​

“好吃就记着这口感，顺便琢磨琢磨我这肉馅里放了什么调料，肉是怎么剁出来的。”​

刘延德往案上扔了块新面团，“擀五十张皮，晚上教你调馅。”​

桑南枝赶紧点头，抓起擀面杖忙活起来。​

这次，她没觉得别扭，也没觉得委屈。​

左手酸了就换个姿势，擀坏了就揉回面团重新来。​

灶上的蒸汽氤氲着，裹着面香和菜香，她忽然觉得，这御膳房的烟火气，比自己铺子里的甜香，多了点让人踏实的味道。​

毕竟，能跟着刘师傅这样的老师傅系统学手艺，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

要不是自己当日的勤快结下的善缘，纵然想学只怕人家也未必肯教。

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

日头往西斜时，案台上已经码了小半摞面皮。​

桑南枝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拿起最上面一张对着光看。虽然边缘还有点歪，厚薄也没完全匀净，但比起早上那堆 “鞋底”，已经像模像样了。​

“还行。”​

刘延德不知何时立在旁边，手里掂着个空瓷碗，“比晌午那会儿强点，没白费力气。”​

桑南枝心里一暖，刚想笑，就听他又补了句：“跟小徒弟比还差着半截，别得意。”​

她赶紧收了笑容，把面皮往旁边拢了拢：“我再练练。”​

“先歇着。”​

刘延德转身往调料架走，“过来学调馅。”​

桑南枝几步跟过去，见他从柜子里摸出个粗瓷盆，往里倒了大半盆剁好的肉馅，红白相间的，看着就新鲜。​

“看好了。”​

刘延德拿起个小铜勺，从酱缸里舀了半勺黑乎乎的东西，“这是甜面酱，调肉馅放一点，提鲜还不腻。”​

他边搅边说：“但不能多，多了发苦。”

“尤其咱这水晶饺，馅得清鲜，尤其酱味不能抢了虾仁的味道。”​

桑南枝点头如捣蒜，眼睛盯着他手腕的动作，想起自己做莲蓉馅时，糖和油的比例也得拿捏得准，道理倒是相通。​

“这个是花椒水。”​

刘延德又端过个瓦罐，往肉馅里淋了小半碗，“剁肉的时候加两遍，可以增加肉食嫩度。”

“加了葱姜水不管是蒸出来的馅，还是灶上炒得热菜才会犯嫩不柴。”​

他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肉馅渐渐发黏，“你做点心揉面讲究顺时针，调馅也一样，乱了方向劲儿就泄了……”

“劲儿如果一卸，到时候肉一旦散了，那整个菜就废！”​

桑南枝忽然想起自己做枣泥时，也是得顺着一个劲儿搅上劲，不然容易散。

她伸手想去试试，又有点怯，手在半空停住了。​

“伸手。”​

刘延德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自己试试，力道自己悠着点。”​

桑南枝握着筷子，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搅。

肉馅在盆里打着转，渐渐成团，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顺。​

“嗯，有点意思了。”​

刘延德抱臂看着，“放葱姜末，记住，姜要剁得比葱碎，不然吃着辣。”​

“加了调味后需要静置。”

桑南枝往盆里撒了把葱姜末，刚要搅，又被他拦住：“静置完毕，加勺油料封层，味道才跑不了。”​

她依言加了香油，搅着搅着，鼻尖萦绕着一股鲜香味，比自己铺子里的肉包子馅还勾人。​

“这就成了？”​

“成什么成。”​

刘延德敲了敲盆沿，“还得加虾仁，记住，虾仁别剁太碎，留着点颗粒，吃着才有嚼头。”​

他往盆里倒了碗虾仁丁，“跟肉馅拌匀，别使劲搓，虾仁嫩，搓老了就不好吃了。”​

桑南枝轻轻翻拌着，看着粉白的虾仁混在肉馅里，心里忽然亮堂起来。

原来这调馅的门道，比做点心还细致，一步错了，味道就差远了。​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灶房里点起了灯，昏黄的光落在盆里的馅料上，泛着油亮的光。​

“今天就到这。”​

刘延德擦了擦手，“明儿一早来，学包水晶饺。”

“再把今天调馅的步骤想一遍，我要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