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想起一些隐约的传闻，眉头微蹙：

“我好像听说过……周家老夫人爱孙心切，近乎疯魔。据说前些年有个颇有名气的大夫，信誓旦旦说能治好，结果折腾了几个月，周景明反而病得更重了。后来那大夫……”

裴延聿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后来？那大夫一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悄无声息地搬离了京城，再也没人见过。再往前数，还有一个被周家重金请来的游方郎中，治了半个月不见起色，某天夜里失足落水，淹死在护城河里。”

“更早些年，还有一个，被周家指责用错了药，差点害死周景明，打断双腿扔出了京城。”

他看向江稚鱼，眼神平静却透着洞悉：

“周家这位大公子，是周老夫人的命根子，也是周侍郎的嫡长子。治好了，自然是泼天的富贵和恩情。可若是治不好，或者让他的病情有丝毫恶化……”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江稚鱼心头微凛：“那陈圆圆她……”

“她？”裴延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她连脉都摸不准，连病位都分不清，只靠着一点浅薄的常识和撞大运的胆子，就敢接下周家这‘富贵’？她刚才给那腹痛的小伙子诊脉，按的是尺骨而非寸口。”

“如此庸劣，去碰周景明那等沉疴痼疾，不是找死是什么？周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江稚鱼沉默了片刻，看着楼下济世堂门口依旧混乱的景象，以及周府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陈圆圆这哪里是去赚富贵，分明是闯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以爱为名的龙潭虎穴。她那点自以为是的“本事”和“运气”，在真正的凶险面前，不堪一击。

“走吧，”裴延聿站起身，“这出闹剧，上半场看完了。下半场，自有周家接着演。”

两人刚回到相府，还没来得及换下外出的衣裳，门房便来报，说嘉宁郡主李昭宜派人递了帖子，请江稚鱼过府一叙。

江稚鱼有些意外，她与这位深居简出、性子温婉的李郡主虽有些交情，但并不算特别深厚。展开帖子，上面字迹娟秀，只说是新得了些好茶，请她过府品鉴。

“这个时候……”江稚鱼若有所思。

裴延聿在一旁净手，闻言淡淡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稚鱼也想到了什么，将帖子收起：“我去看看。”

她换了身更家常些的藕荷色衣裙，只带了贴身丫鬟沁儿，乘着相府寻常的青呢小轿前往嘉宁郡主府。

郡主府邸清雅幽静，引路的侍女直接将江稚鱼带到了后花园一处临水的敞轩。

李昭宜果然已经等在那里，石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和几碟点心。

她今日穿了身湖水绿的襦裙，气质温婉依旧，只是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期待。

“稚鱼姐姐来了！”李昭宜笑着起身相迎，拉着江稚鱼的手坐下，“快尝尝这新到的雪顶含翠。”

两人寒暄了几句，品过一轮茶，李昭宜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挥退了下人，只留了两个心腹侍女在远处候着，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稚鱼：

“姐姐可听说了？裴家那位陈郡主，今日在济世堂闹了好大一出！还…还接了周府的帖子，去给周家那位大公子看病了！”

果然如此。江稚鱼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略有耳闻。怎么，郡主也关心这个？”

李昭宜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掩不住浓浓的好奇：“哎呀，姐姐你是不知道，外面都传疯了！说那陈圆圆包治百病，连周家都惊动了！五百两现银请她过府啊！”

“我……我就是实在好奇得紧。周家那门槛多高啊，周老夫人又…咳，又最是紧张那位大公子。这陈圆圆，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敢不敢去？去了又会如何？”

她眼中闪烁着纯粹看热闹的光芒，“姐姐，要不……咱们也去周府附近瞧瞧？不用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动静也好啊！”

江稚鱼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充满求知欲的模样，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温婉的郡主，内里也有着一颗爱看热闹的心。她自己也确实对陈圆圆即将面临的局面存了几分探究。周家那潭深水，陈圆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鸭子扑腾进去，究竟会溅起多大的浪花？

“这……怕是不太妥当吧？”江稚鱼故作迟疑。

“有什么不妥当的！”

李昭宜立刻道，“咱们又不进去，就在周府斜对面的茶楼坐坐！听说那家的杏仁酪做得极好！”

“再说了，万一……万一那陈圆圆真有什么惊人之举呢？错过了多可惜！”她拉着江稚鱼的手轻轻晃了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好姐姐，你就陪我去嘛！”

江稚鱼看着她殷切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好吧。不过，只看看，切莫多事。”

“一定！一定！”李昭宜高兴地连连保证，立刻吩咐下人备车。

两府的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郡主府。刚拐过一条街，江稚鱼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江稚鱼问道。

车帘掀开，沁儿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用褪了色的明黄绸布包裹着的锦盒：“夫人，相爷方才骑马追上来，让把这个交给您，说……‘给周家那病秧子的’。”

江稚鱼一怔，接过那锦盒。入手微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气。她解开绸布，打开锦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品相极佳、根须分明、宛如人形的老山参，看年份，至少是百年以上，价值不菲。

她猛地抬头，透过车帘缝隙，正好看到裴延聿骑在马上的背影在街角一闪而逝。

江稚鱼捏着锦盒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那支品相非凡的人参，又想起裴延聿方才那仿佛未卜先知的举动和那句意味深长的“给周家那病秧子的”，心中瞬间豁亮。

这男人！

他分明是早就算准了李昭宜会按捺不住好奇心，也算准了自己最终会跟着去“看热闹”！所以提前备好了这份“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