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了然。她虽不通医术，但裴延聿早年随军，于医道也颇有涉猎，眼光毒辣。

他如此笃定，那陈圆圆这“医术”的水分就太大了。

似乎是第一个“病人”的顺利“治愈”给了陈圆圆莫大的信心，她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的小伙子被同伴推了过来。

“肚子疼？”

陈圆圆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指这次倒是按在了小伙子的手腕上，位置却依旧偏得离谱。

她装模作样地按了几下，眉头一皱：“你这是吃坏东西了！急性肠痈！得赶紧放血泄热！”

小伙子一听“放血”，脸都吓白了。

江稚鱼在对面看得分明，轻声道：“这人脸色虽白，但脚步虚浮，手一直捂着上腹偏左，更像是胃脘不适，或是饿过头了痉挛。”

“若真是急腹症，他哪还能站着？”

裴延聿点头：“不错。她连病位都没摸准，就敢妄言‘肠痈’、‘放血’，真让她动手，怕是要出人命。”

就在陈圆圆咋咋呼呼地让伙计去找三棱针时，小伙子的同伴似乎察觉不对，赶紧拉着脸色惨白的小伙子挤出人群跑了，嘴里还嘟囔着“庸医害人”。

陈圆圆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点不好看，悻悻地哼了一声。

但很快，又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说自己头疼了好几日的老汉上前。

陈圆圆这次连脉都懒得把了，直接问了几句，便大笔一挥开了个据说能“清头风、止百痛”的方子，收了一把铜钱。

江稚鱼看着陈圆圆那副“挥斥方遒”的模样，以及居然真有几个不知深浅或贪图便宜的人上去“看病”，不由得微微摇头，语气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这胆子……倒是真大。虽说是胡闹，但歪打正着地，竟也让她处理了几个头疼脑热。”

“无知者无畏罢了。”裴延聿放下茶杯，目光冷淡地扫过对面，“不过是些最浅显的毛病，症状写在脸上，她凭着一知半解和一股莽撞劲儿，再仗着点运气，勉强应付过去。”

“真遇上棘手的，或是被她这半吊子耽误了病情的，她就该哭了。看着吧，这热闹，长不了。”

他话音刚落，楼下街道上便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只见一辆青帷油壁、装饰并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考究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济世堂门口拥挤人群的外围。车前挂着一盏小小的灯笼，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周”字。

人群被这辆明显带着官家气派的马车震慑，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一条通道。

马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青色绸缎长衫、约莫四十岁左右、面容沉肃、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同样质料短打、身材健硕、太阳穴微微鼓起的随从。

男人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混乱的医馆门口，视线精准地落在了端坐在诊桌后、正因马车到来而微微扬着下巴、摆出更高傲姿态的陈圆圆身上。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诊桌前，无视了旁边脸色煞白的老大夫和噤若寒蝉的伙计，对着陈圆圆略一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敢问，可是近日名动京城的‘陈神医’当面？”

陈圆圆一听“神医”二字，又见来人气度不凡，明显是大户人家的管事，顿时心花怒放，那股子得意劲儿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她强压着上扬的嘴角，故作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正是本郡主。你是哪家的？要看病？”

中年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依旧平稳：“在下姓王，乃户部侍郎周大人府上管事。奉我家老夫人之命，特来请‘陈神医’移步府上，为我家大公子诊治。”

“周侍郎府上？”

陈圆圆眼睛一亮，户部侍郎可是实权高官！她心里的小算盘立刻噼啪作响，这可是扬名立万、攀上高枝的大好机会！

“没错。”王管事点头，

“久闻陈神医医术通神，妙手回春。我家大公子沉疴多年，遍访名医而不得其法。今日听闻神医在此悬壶济世，老夫人特命在下务必请到神医，救大公子于沉疴之中。诊金方面，神医尽管开口。”

最后一句“诊金尽管开口”，像是一块蜜糖，精准地砸在了陈圆圆的心尖上。

她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

她强忍着激动，努力板着脸，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伸出一只保养得宜的手，竖起五根手指，狮子大开口：

“五百两！少一个铜板都不行！而且，要现银！”

这个数字报出来，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五百两！普通人家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王管事听到这个数字，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五百两只是五枚铜钱。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只要神医能治好我家大公子，莫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周府也绝不吝啬。请神医这就随在下移步？”

陈圆圆被这爽快和后面那句“五千两”砸得晕晕乎乎，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名满京城、富可敌国、把江稚鱼和林秀踩在脚下的美好未来！

“好！痛快！”陈圆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趾高气扬地对着旁边一个吓傻了的伙计吩咐，“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这诊桌本郡主先用着了，回头再来！”说完，也不管老大夫气得翻白眼，便对王管事一挥手，“带路！”

她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地在王管事和两个健仆的“簇拥”下，走向那辆气派的马车。人群自动分开，目送着她登车离去，议论声更加鼎沸。

“天爷！五百两！周家真有钱！”

“这位‘神医’要发大财了！”

“周家大公子？是不是那个从小病得下不来床的……”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看着马车驶离，消失在街角，江稚鱼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裴延聿：“周家？户部侍郎周崇山？他那位病弱的长子……周景明？”

裴延聿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呷了一口，眼神深邃：

“正是。周家这位长子，先天不足，心脉有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这些年，周府为了给他续命，耗费的钱财如山如海，请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连太医院的院正都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