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的书房很静。一进来，外头的吵嚷就隔远了。一股子淡淡的墨味儿飘着。

江稚鱼脸上那点倦色，进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沉静下来。她示意林秀把门关严实，自己走到书桌后头坐稳。

林秀有点局促地站在一边，心还扑通扑通跳，刚才那场面太吓人。

 “坐吧，林姑娘，这儿没外人。”江稚鱼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

林秀刚挨着椅子边坐下，书房里间的珠帘“哗啦”一声被挑开了。

一个穿天青色锦袍的年轻男人踱步出来，正是三皇子李裕。

他摇着折扇，眼中地有些笑意，那笑意却又隔了雾，叫人有些看不清。

“三殿下。”江稚鱼欠了欠身。

李裕随意回了一礼，眼睛却一直看着走进来，刚坐下的林秀。

他先未开口，上下打量了片刻，才问：“裴夫人，这位就是顾云霆那位……才情打眼的未婚妻，林秀姑娘？”

林秀被看得心慌意乱，赶紧站起来，慌里慌张地行了个礼：

“民、民女林秀，拜见三殿下。”

她心里直打鼓，这，这便是皇子？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专门等她？

她好奇地想看一眼，却又不敢抬头，只回忆方才那惊鸿一瞥，好像确实很帅。

“林姑娘坐吧，不用拘谨。”

李裕在主位另一边坐下，虽随意，但贵气压人。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本王今日在此，是有点好奇事儿，想跟林姑娘打听打听。”

林秀紧张地坐下，两只手死死揪着衣角：

“殿下您问，民女知道的……一定说。”

李裕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倾了点，目光盯着林秀：“本王听说，林姑娘不光诗写得好，还会弄点……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你给顾云霆说过一种改良的制盐法子？”

他语气听着像闲聊，可那股子压力实实在在。

来了！

林秀心猛地往下一沉。她就知道那盐方子是祸根！

她暗暗吸口气，让自己别慌。幸好她肚子里有稿子。

“回殿下，”林秀低着头，声音带着乡下口音的怯懦：

“那……真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民女以前在老家，碰巧见过别人弄，胡乱记下点土法子。”

“哦？碰巧见过？”

李裕眉毛一挑，压根不信，“本王所知，你老家那地方，地处偏僻，并非盐区。你在哪儿见的？什么土法子能比官盐场弄出来的还好？”

林秀抬起头，努力做出使劲回想的样子：

“殿下说的是。老家……那地方确实偏僻，不产盐。可……它靠着边关啊。”

她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边关那地方，三教九流啥人都有。做买卖的商人，走亲戚的牧民，还有……穿得稀奇古怪、说话叽里咕噜的，哪国的人都往那儿凑。”

“民女小时候家里穷，常在边关的集市上晃荡，捡点烂菜叶子，帮人跑跑腿换口吃的糊弄肚子。”

她说得尽量像那么回事：

“就在那地方，民女见过不少怪人。有一回，瞧见几个长得特别白、头发颜色很浅的胡人。”

“他们好像……架着锅在煮一种黑乎乎的海水，咕嘟咕嘟冒泡，最后熬出来雪白雪白的细盐粒子。”

“民女觉得稀奇，就躲在草垛子后面偷看，模模糊糊……记得他们烧的是很硬的木头疙瘩，用的锅好像带点古怪，还……还在滚开的水里撒些灰扑扑的粉末。”她指的是草木灰。

“后来……云霆哥，哦，就是顾将军，他问有没有土法子让当兵的吃盐少苦味，民女就……就想起这茬，跟他顺嘴提了一嘴。”

“民女压根不懂这里头的道道，就是……小时候撞大运瞧见的，瞎说了几句。”

说完，她赶紧又低下头，手指尖使劲搓着衣角边，都快搓出洞了。

李裕听完，手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笃笃”地敲着，不紧不慢。

他盯着林秀的头顶看了好一会儿，像在掂量她话里的斤两。边关、怪人、偷看……听着倒也能圆上。边关确实乱糟糟的。可……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就偷看那么一回，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能用？”

李裕拖长了调子，话里话外都是不信“姑娘这般好记性。”

林秀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脸上更绷紧了，手指头绞得更用力：“也、也没记多清楚。就……记了个大概样子。”

“后来……顾将军找了懂行的老把式去试，听说……捣鼓了好多次才勉强弄成。具体怎么弄的，民女两眼一抹黑，就是……把瞅见的模样跟他们比划比划。”

她把功劳全推给了顾云霆手下的人，咬死自己就说了个大概轮廓。

李裕眼风扫向江稚鱼。

江稚鱼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这时才慢悠悠开口，声音平静：

“殿下，林姑娘确是边关地界长大的孤女，身世坎坷。她说的边市和异邦人，臣妇也听人提过，那地方龙蛇混杂，啥怪事都有。她能记住点零碎，许是碰巧了。”她的话听着是解释，但四平八稳，不偏不倚。

李裕没吱声，书房里就剩他手指头敲桌子的“笃笃”声，有点烦人。

他忽然话头一转，语气像是随意了些：“除了盐，本王还听说林姑娘手巧，会弄点新鲜吃食？像那个……火锅？还有那洗得干净的香胰子？哦对，那首《将进酒》写得是带劲。林姑娘在老家，还学过啥别的本事没？都说说看？”

这才是真格！林秀手心开始冒冷汗。她知道，这是要摸她的老底了。

她抬起头，脸上挤出点乡下丫头被贵人问手艺时那种又害羞又有点小得意的劲儿，眼神还是怯：

“那些玩意儿……都是瞎捣鼓的，不值当提。”

“像那火锅……就是看天冷，好些人爱凑炉子边上，煮肉啊菜的，吃着暖和。我一时兴起，试了试，确实好吃！”

说到香皂，她舌头像打了个结，许久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呃……这个啊，好像是……小时候赶集，瞅见过一个串巷子的老婆婆。”

“她用……带点香气的草灰？混着熬化的猪板油，在那儿搓啊揉的，味儿挺好闻。我就……自己瞎摆弄了几回，”

她声音更小了，带着点不确定，“没成想还真能洗掉油花花，比皂角……好像强点儿？”

两人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