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将自己的种种巧思，皆归于儿时见人弄过，自己再瞎尝试。

末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稍显轻快，带着乡野女子谈及本分的自然：“其实……我最拿得出手的，并非诗书盐铁。”

“而是……弄些吃食填饱肚子。从前山中采药，十天半月归不了家是常事，腹中饥饿，总得寻些吃的。”

“野菜野果，山鸡野兔，如何烤制才不焦糊，如何炖煮才能烂熟入味，放哪种野草能压住土腥膻气……这些土法子，我闭着眼睛也能道出。”

林秀此时看上去像个终日围着灶台转的乡野姑娘。

李裕看着眼前低眉顺眼、衣着朴拙的她，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林秀所言之事，单件听来都合情合理。

可他却觉得有些异样。如同隔着一层窗纸，光亮透入却看不真切。

江稚鱼适时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

“殿下，林姑娘身世孤苦，能记住这些零碎已属不易。”

“乡下女子心思单纯，琢磨的多是求生糊口的土法子，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与‘天授’、‘奇遇’相提并论。”

李裕的目光终于从林秀头顶移开，转向江稚鱼，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裴夫人所言甚是。‘天授’二字，分量过重，妄言者当诛。”

他语声轻缓，却透着冰冷的杀意，令林秀后颈瞬间泛起寒意。

他重新看向林秀，语气放缓，带着上位者施恩般的随意：

“林姑娘不必紧张。本王只是好奇，世间能人异士不少，姑娘的经历倒也有几分……别致。”

他略作停顿，话锋看似随意一转，实则精准刺向核心，“说来，本王倒想起一人，行事作风，也常有出人意表的新奇念头。”

林秀的心骤然收紧。她知道，关键来了。

他指的是陈圆圆！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茫然与乡野人特有的畏缩神情，微微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怯懦，声音微颤：

“殿下说的是……哪位贵人？民女见识浅薄，实在……猜不出。”

李裕紧紧盯住她的双眼，不放过一丝变化：“哦？便是那位今日也在席上，颇得圣心，同样以‘奇思妙想’闻名的郡主，陈圆圆。”

他刻意加重了“奇思妙想”四字。

“本王观姑娘方才应对陈郡主时的机敏，还有你弄出的这些新鲜物件……倒与她当年初入京城时，有几分神似之处。不知姑娘可曾听闻过这位郡主的事迹？”

赤裸的试探！

他想知道她是否认识陈圆圆，或者……是否与陈圆圆来自同一处！

林秀血液似在瞬间凝固，脑中却飞速运转。

不能承认任何相似，更不能显露对陈圆圆的丝毫了解。她必须将自己与陈圆圆彻底割裂。

她脸上瞬间涌上惊惶，猛地摇头：“殿、殿下折煞民女了！民女……民女怎敢与郡主相提并论！郡主……郡主是天边云霞，民女不过是地上尘泥！”

她急切辩解，语速加快，带着乡野人急于撇清的笨拙：“民女今日……今日是头一回得见郡主娘娘真容！”

“从前……从前只在乡野听过些闲言碎语，说郡主娘娘是……是仙女临凡，有通天本事，民女那时还只当是说书人胡诌！”

“至于民女这点小手艺……”

她低下头，声音充满自贬，“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为糊口胡乱捣鼓的土法子，根本上不得台面。与郡主娘娘那能得圣上赏赐的大本事相比……真真是天壤之别！”

“殿下您……您可万勿再说像了，民女……民女担待不起啊！”

她说着，眼圈急得泛红，竟是直接跪了下去，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惧怕到了极致，

李裕看着她急得要哭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他阅人无数，林秀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如同一个真正没见过世面、被吓破胆的乡野丫头。

她否认得斩钉截铁，恐惧得情真意切，对陈圆圆的描述也契合民间对“得宠贵人”的夸张想象。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这个林秀，真的只是个运气好些、有点小聪明的孤女？

他眼底的探究未全然褪去，但那咄咄逼人的压力悄然收敛几分。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啜饮一口，放下时，脸上已恢复几分皇子雍容。

“罢了，”李裕的声音恢复了温和，甚至带上些许安抚，“是本王失言。林姑娘不必惊惶。你心思灵巧，能琢磨出这些实用之物，于国于民，未必不是好事。”

“顾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林姑娘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若有难处，或……日后又想起什么新奇实用的法子，不必拘束。裴夫人温婉贤淑，最是热心，尽可来找她商议。若是裴夫人不便……”

他刻意停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林秀，“也可托人递个话到本王府上。本王对利国利民之事，向来乐意襄助。”

这是明晃晃的示好与招揽，亦暗示了对她“价值”的认可。

林秀心头大喜！

她这是终于傍上大腿了？！。

但皇家人说话飘飘忽忽，她必须拿到一个实实在在的保障，一个能在必要时保命的凭证！

空口承诺，在权力面前脆弱不堪。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眼神却透出一股近乎直白的执拗：

“殿……殿下金口玉言，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她结巴地说着，继而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语出惊人：“可……可民女斗胆……斗胆想求殿下……赐……赐个凭据！”

“凭据？”

李裕一怔，连一旁始终垂眸的江稚鱼也忍不住抬眼，略带诧异地看向林秀。

那般话，不过是客气而已。这要求……着实意外。

“对！写……写个字条！”

林秀用力点头，眼神纯朴又急切：“民女……民女在乡下，跟人赊个鸡蛋都需按手印留字据的！不然……不然回头人家不认账怎生是好？”

“殿下您是大贵人，说话自然算数！可……可民女没见过世面，胆子小……就想求个心安！”

“殿下您……您就赏民女一张字据吧！写……写清楚您方才说的，日后民女有难处，能寻裴夫人或您……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