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似乎还在大殿里回荡，空气又沉又闷，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皇帝要杀赵骞全家的旨意像块大石头，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口。

裴延聿和江稚鱼坐回位置，心里都明白，赵骞不过是个顶包的。真正的黑手，被皇帝保下了。这是皇帝的平衡术，也是无声的警告。

丝竹声又响起来了，却怎么也吹不散那股寒意。不少人偷偷打量顾云霆，眼神复杂。这位刚立了大功的年轻将军，现在又添了一层被暗算的悲壮，更显得炙手可热。

果然，没安静多久，几个勋贵大臣就轮番凑上去给顾云霆敬酒，好话道了一箩筐。

一个穿着华服、一看就是家里老长辈的人，借着酒劲笑呵呵地道：“顾将军年轻有为，是我朝的顶梁柱啊！不知道娶亲没有？我家小女儿……”

“王大人抬举了。”顾云霆没等他道完就打断，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的方向，“咚”一声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

“启禀皇上！”顾云霆的声音洪亮，压过了殿里的嘈杂，“末将顾云霆，有事恳请皇上恩准！”

成嘉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探究：“顾爱卿何事？直道便是。”

顾云霆微微侧过身，看向自己席位旁边那个缩着肩膀、显得很局促的湖绿色身影，声音沉稳有力：“末将恳请皇上，为末将与林秀姑娘赐婚！”

这话像在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整个大殿瞬间炸了锅！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钉在角落那个穿着朴素、正紧张地绞着衣角的林秀身上。她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小脸煞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勋贵那边，刚才还想攀亲的几个老臣，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世家小姐们更是凑在一起咬耳朵，看向林秀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不敢相信。

“哦？”

成嘉帝也愣了一下，目光在林秀身上停留片刻。这姑娘是挺清秀，但一身山野气，跟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顾爱卿，这位林姑娘是？”

“回皇上！”

顾云霆抬起头，声音清晰，“林秀姑娘是末将的救命恩人！末将之前追击残敌中了埋伏，重伤掉下山崖，要不是林姑娘采药时发现，把末将救回去精心照料了一个多月，末将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救命之恩，比山还重！末将心意已定，这辈子非林秀姑娘不娶！求皇上成全！”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理由简单直接，却很有分量。

成嘉帝沉吟了一下。顾云霆是他看重的年轻将领，刚立下大功。赐婚给一个农家女，虽然不合勋贵联姻的惯例，但于情于理，他没法拒绝。而且，这还能显得皇恩浩荡，不拘一格。

“原来如此。”成嘉帝脸上露出点笑意，“救命之恩，确实该厚报。顾爱卿有情有义，朕岂有不允之理？准了！等挑个好日子，朕亲自给你们主婚！”

“谢皇上隆恩！”

顾云霆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里有一丝压不住的激动。林秀也慌慌张张跟着跪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谢…谢皇上恩典。”

皇帝开了金口，这事就算铁板钉钉。勋贵们脸色各异，但没人敢再吭声。太子李建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赐婚的旨意一下，林秀的身份立马不一样了。但这改变不了某些人骨子里的轻视。

宴会到了后半段，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几个世家小姐聚在一起赏花道闲话，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独自坐在角落的林秀。

一个穿着鹅黄宫装、长得挺娇艳的小姐，被同伴推搡着，端着酒杯扭着腰走了过去。正是刚才被顾云霆拒绝的王家小姐。

“哟，这位就是林姑娘吧？”

王小姐声音甜得发腻，装出一副亲热样子，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上下刮着林秀，“真是好福气呢！能被顾将军看上，一步登天，攀上高枝儿了。”

这话阴阳怪气，刺耳得很。旁边几个小姐都捂着嘴偷笑，等着看林秀出丑。

林秀本来低着头，闻言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睛看向王小姐。她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红晕，但眼神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透着一股山野里养出来的韧劲儿。

“王小姐言重了。”林秀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顾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待人真诚。我救他，是碰巧，也是救人要紧，从没想过攀附什么高枝。皇上赐婚，是顾将军重情重义，也是皇恩浩荡。”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着王小姐眼里的讥讽：“要道高枝，皇上和娘娘才是真正在云端的人。我们这些臣民，都是靠着大胤这棵大树活命的枝叶罢了。王小姐觉得呢？”

这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直接把王小姐那点小心思，拔高到了忠君爱国的层面。王小姐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旁边一个跟王小姐交好的李姓小姐赶紧上前打圆场，语气假惺惺的：

“林姑娘口齿真伶俐。听道山野地方民风淳朴，想必姑娘也读过不少书？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不如林姑娘也作首诗，让我们开开眼？”

这摆明了是刁难。一个山野村姑，能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作诗？简直是笑话。她们就是要她当众出丑，证明她配不上顾云霆。

周围的目光又聚了过来，全是看好戏的。连上首的皇帝和几个重臣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

顾云霆眉头一皱，就要起身。林秀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鼓劲。然后，她环顾四周这亮得晃眼的宫殿，目光扫过那些或好奇或嘲笑的脸，最后望向殿外黑沉沉的夜空。

她没立刻开口，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特别的调子，穿透了大殿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