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脚步匆匆，边走边警惕地左右张望，侧脸轮廓有些眼熟。

像是东宫的人。

江稚鱼心念电转，面上却波澜不惊。

她低声对身边的沁儿吩咐：“你留在这里，我片刻便回。”

话音未落，她借着假山和茂密竹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

那人显然对后山的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偏僻小径，七拐八绕，很快便越过了寺庙的后墙，朝着后山更深处钻去。

江稚鱼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伏在树木和岩石的阴影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眼前竟是一个构筑雅致的别院。院墙高大，墙头爬满了青藤，院门紧闭。

门口守着两个穿着普通家丁短褂的汉子。看似寻常，但他们随意站立的姿态、锐利的眼神，以及太阳穴微微的鼓起，都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不寻常。

那人影快步走到门前，与守门的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晃了晃。

守门汉子仔细验看后，点了点头，侧身让开。

大门迅速打开，等人进去后，又封锁起来。

江稚鱼没敢多待，把这小院的位置，周围的地形，特别是那扇关死的门和守卫的架势，死死地记在脑子里。然后，像来的时候一样，一点声响都没弄出来，顺着原路溜了回去。

回到放生池边，云袖急得都快哭了。江稚鱼跟没事人似的。坐上回城的马车，车厢里就剩她们主仆俩了，她才压低了嗓子对云袖说：“回去后，立刻让‘夜风’来见我。”

夜风，是裴延聿留在京城、专门听江稚鱼调遣的影鳞卫里头的一个好手，最拿手的就是藏踪匿影、打探消息。

当天夜里，裴府深处一间门窗都封得死死的暗室里。就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昏暗暗的，看什么都费劲。

一道人影，黑乎乎的，几乎跟墙角的影子融在一块儿了，悄没声儿地就出现在江稚鱼面前，单腿跪地，动作干净利索，一点声儿都没有。来人一身黑不溜秋的夜行衣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蒙着黑布，就露着两只眼睛。

“夫人。”声音不高，稳稳当当的，是夜风。

“护国寺后山，就这个方向。”江稚鱼把一张画得挺简单的山势路径草图推到夜风面前，手指头准确地戳在一个用红砂点出来的小点上，“太子府那个管事丁贵，今天在那儿鬼鬼祟祟地进出。我要知道那小院到底是个什么路数，里头有啥玩意儿，谁在管着，守卫怎么安排的，越细越好。记着，只许看，不许动手，绝对不能惊了蛇。”

“明白。”夜风一个字废话都没有，接过那张草图，眼睛扫了一遍，就把图上那点东西全刻在脑子里了。他身子一晃，就像被风吹散的一缕烟，眨眼就从暗室里消失了。

江稚鱼一个人坐在灯底下，那点昏黄的光照着她半边脸，显得特别安静。手指头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敲着硬邦邦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护国寺后山那个小院……太子到底在那藏了啥？是搜刮来的不义之财？是啥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是……乌姆那老妖婆搞邪术的另一个老窝？

甭管是啥，能让太子这么费心巴力、藏得这么严实、派这么多人看着的，绝对是要他命根子的东西！

三天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暗室里那股子死寂的空气好像轻轻动了一下，夜风的身影又跟鬼似的冒了出来，还是单腿跪在江稚鱼面前。他身上好像还带着点山里头晚上露水的湿冷气。

“夫人，摸清楚了。”夜风的声音还是那么四平八稳，可眼神里多了点沉甸甸的东西，“那处院子，明面上是一个姓周的、做江南丝绸买卖的富商买下的避暑山庄，房契地契都齐全。可真正管着那地方的，是太子府。”

“院子地面上那些房子没啥邪乎的，收拾得挺雅致，使唤的下人也不多。要命的东西，全在地下头。”

“地下？”江稚鱼眼神猛地一凝，敲桌子的手指头停了。

“对。”夜风回答得斩钉截铁，“属下想办法摸到了院墙外头，借着树啊石头啊打掩护，猫了好几天。瞅准一次守卫换班的空档，溜到了靠里面的地方。”

“发现地底下挖得可大了，入口藏得那叫一个严实，在一座假山的石头洞里，洞口装着厚铁板做的闸门，机关多得吓人。”

“里头最核心的库房没敢进，守得太严实了，跟铁桶似的。可从外面守卫偶尔漏出来的话头，还有他们搬东西的动静、次数来看，那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偷偷摸摸藏钱的金库！”

“守卫念叨过‘新拉来的金砖得点点数’、‘手脚轻点，那箱子里装的是南海进贡来的珍珠’之类的话。”

“属下还在附近山林的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好几条藏得贼好、专门用来运东西的小道，通的方向都不一样，估摸着就是用来偷偷摸摸运财宝的，躲开官道上的眼睛。”

秘密金库！

江稚鱼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紧接着又被一种冰冷的、果然如此的感觉填满了。没错！太子这些年贪了那么多钱，这就是他造反的本钱！

“多大？能估摸出来吗？”她的声音听着挺平静。

夜风轻轻摇了下头：“最里头那库房守得太死了，明哨暗哨一层套一层，巡逻的人来回不断，还有高手坐镇，属下靠不过去。”

“可光看外面那些动静：每天都有好些个壮劳力进进出出搬那些死沉死沉的木头箱子，来回跑好多趟。守卫的阵仗，比普通王爷家的库房排场大多了。地库那些通风口，挖得那叫一个大。”

“这么一合计……那里头藏着的钱，怕是比一个亲王一年领的俸禄多得多得多，甚至可能……多到能买下半个国家！”

富可敌国！

这四个字像块千斤巨石，“咚”一声砸在江稚鱼心口上。同时，也在暗室角落里那张铺着厚厚褥子的软榻上，砸醒了那个一直闭着眼的人。

李裕慢慢睁开了眼睛。重伤让他脸色还是白得像纸，可那双眼睛里，却“腾”地一下，烧起了冰冷的火焰。

嘴角一勾，扯出一个看透一切、带着血腥味的笑，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可一个字一个字，咬得特别清楚：“好……好一个富可敌国的太子爷！大哥……你的脖子，洗干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