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聒噪的声音已经远去，江稚鱼轻轻放下帘子，挡住飞扬的尘土和那令人不适的炫耀。

车厢恢复安静，只有车轮滚动声。

“夫人，那陈郡主也太欺人太甚了！裴府娶她回去，真是有福气！”沁儿忍不住低声抱怨，脸上愤愤不平。

江稚鱼抬手止住她的话。她靠回锦垫，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沉静，不见丝毫波澜。

“沁儿，”她声音平静，“回府后，你去库房，把我之前让你单独收着的那份礼单拿来。”

沁儿一愣：“夫人，您……真要给裴小侯爷和陈郡主备厚礼？”

她还以为自家小姐是场面话呢。

“自然要备。”江稚鱼语气淡然却肯定，“而且是名正言顺，让人挑不出错儿的厚礼。”

沁儿不解：“可是夫人，裴小侯爷他……还有那陈郡主，一直对相爷和您……”后面的话没敢说。

但这些年，自家小姐因为相府吃了多少委屈，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江稚鱼微微侧首，看向车窗缝隙外阴沉的天际，眸光深邃。

“正因为如此，礼数才更要周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在明面上让人抓住相府任何把柄。”

“延聿他现在现在身处漩涡，多少人盯着他？裴候府大婚，相府若礼数不周，轻则被人说心胸狭隘，重则……便是对皇室不敬，对皇上不恭。这罪名，我们担不起。”

她收回目光，看向沁儿，眼神温和坚定：“礼物，要贵重体面，合乎相府地位和礼制。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相爷和相府上下的安稳。面上的功夫，有时候比刀剑更有力。去吧，按我之前交代的办。”

沁儿看着夫人沉静从容的侧脸，心中愤懑渐平，涌起敬佩。

她郑重道：“是，夫人，奴婢明白了！回去就办！”

京中却已是另外一番光景，与祭天大典出发前夕，满城百姓欢送的热闹场面全然不同。

冷府大门紧闭，门楣上象征太傅尊荣的匾额也失了光泽，透着萧索。

过路百姓看着回京的高官车队，眼中情绪颇为复杂。

他们似是在叹气，只看一眼，便侧过脸，低垂着头。

与之鲜明对比的，是即将大婚的裴候府。

府门前已张灯结彩，陈圆圆的闺房里几乎堆满了各种颜色的锦缎、珠宝首饰和珍贵玩物，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香料和脂粉气味。

回到府内后，她立马换上简单的素色内衣，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前。

两名经验丰富的绣娘正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展开一匹闪闪发亮的衣料。那料子颜色是接近透明的月白色，但在光线下能看到淡淡的七彩反光，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最重要的是，摸上去又凉又滑，非常薄，感觉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郡主您看！”

一个绣娘道：“这就是今年江南进贡的‘天水碧’天蚕衣！总共才得了三匹！一匹在皇后娘娘那里，一匹赏给了太后，这最后一匹，皇上特意赏给您做嫁衣的主料！”

“您所有的这份恩宠，真是独一无二了！”

陈圆圆的手指急切地抚摸着那冰凉滑腻的料子，心中无比满意

“好，好！就用它，嫁衣的样式我亲自设计，我还要要镶满东珠！用金线绣上最精细的百鸟朝凤花纹。”

“我要在大婚那天，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气派，什么才是真正的尊贵，也要让那些之前羞辱我的人都知道，如今谁才是这一家的主母！”

陈圆圆说着，眼中已是异常兴奋的光芒。

她甚至已经看见自己穿着这身华贵的衣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向裴砚关，三拜天地。

“是，郡主，奴婢们一定尽力做到最好！”绣娘们赶紧答应。

“还有鞋子！”

陈圆圆兴致更高了，目光转向旁边打开的首饰盒。盒子里铺着红色绒布，上面整整齐齐地躺着十二颗龙眼那么大、滚圆完美、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顶级南海珍珠！这正是皇后特意赏赐给她添妆的宝贝，每一颗都极其贵重。

太美了。

她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珠面，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些珠子，你们全都给我取出来。”

她语气不容置疑：“把这十二颗南海珠，一颗不剩，都镶嵌到我的婚鞋上去！要镶嵌在最显眼的位置，鞋头、鞋帮，都要有，我要让所有人一低头，就能看见这满鞋的珠光宝气！那才配得上本郡主这身嫁衣！”

话音一落，房间里原本忙碌的气氛骤然凝滞了一瞬。

捧着首饰盒的贴身婢女春桃，脸色瞬间白了。她看着盒中那十二颗象征着皇后恩典的御赐珍珠，又看看郡主兴奋到有些扭曲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心头。

她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提醒：

“郡……郡主，这……这南海珠是皇后娘娘御赐的添妆之宝，颗颗贵重无比，象征着娘娘的恩典与福泽。若是……若是全都镶嵌在鞋上，这……这似乎……有些不妥？”

岂不是将皇家踩在脚下？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但在场稍微懂点规矩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不妥？”陈圆圆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如同被冷水泼过。

她霍然转身，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向春桃，尖锐刺耳地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本郡主的决定？扫兴的东西！”

她几步上前，扬手就狠狠给了春桃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春桃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手中的首饰盒差点脱手，她慌忙死死抱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落下。

“皇家赏赐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陈圆圆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骂，胸脯因愤怒而剧烈起伏，“本郡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镶在鞋上怎么了？那是本郡主看得起它！皇后娘娘既已赏了我，便是允我随意使用！用得着你这个下贱胚子在这里指手画脚，妄议皇家心意？我看你是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