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出来？他放个屁！”

冷太傅积压的恐惧、愤怒与绝望瞬间爆发，一把将夫人推开，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破口大骂：

“都是你！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如今惹下泼天大祸，连累整个冷家！皇上要公事公办！裴延聿那狼崽子要彻查到底！我们完了！全完了！”

冷夫人被推得踉跄跌坐在地，先是一愣，随即哭嚎得更凶：“我不管！我只要我的旭言！你去求皇后娘娘！去求皇上啊！我们冷家是两朝元老，是功臣！他们不能这么对我们冷家啊！”

“闭嘴！蠢妇！”

冷太傅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抖，枯槁的面皮扭曲着，恨不得一掌掴过去，“皇后都被禁足了！自身难保！皇上……皇上他这是铁了心要拿我们开刀！裴延聿……裴延聿……”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翻滚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恐惧。裴延聿那句“公事公办”，绝非虚言恫吓！以那狼崽子的酷烈手段和皇帝此刻的鼎力支持，定会将冷家过往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这场风波，若稍有差池，冷家百年兢兢业业积攒的基业，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必须立刻斩断所有“尾巴”！

冷太傅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恐慌，踉跄扑到书案前，抖着手，抓起笔，墨汁飞溅地写下几封密信，内容短促如刀：

“事急，速焚旧档，断尾求生，勿留痕迹。”

他唤来绝对心腹的死士，声音嘶哑如破了膜的旧笛：“即刻送回京城！按老规矩，交给老管家！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办妥！否则，冷家……休矣！”

死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融入沉沉夜色。

冷太傅瘫坐在太师椅里，像骨头都被抽走了，整个人软下去。窗外寒风呼呼地刮，像是悲鸣。

裴延聿回到江稚鱼住的院子，脸上有些倦意。

江稚鱼立刻迎上去，帮他脱下带着寒气的衣服，眼里全是担心：“延聿，没事吧……”

“没事。”

裴延聿握住她温热的手，声音温和：“皇上已经下决心了，这次一定要借机会彻底收拾冷家。冷谦如今便是只走投无路的野犬，只会乱吠。倒是你，今日被皇后叫走，可曾受委屈？”

江稚鱼摇摇头，简单说了说皇后那边的事，最后轻声道：“此行实在是结下太多仇敌，我怕日后对你不利。”

裴延聿轻轻把她抱进怀里，声音低沉但坚定：“稚鱼，别怕。我虽站在三皇子一侧，但冷家此事，亦是皇上的意思，他早便想削弱太傅那帮人，正好是个机会。冷家……早就与朝堂不是一条心了，他们干的坏事无法枚举。”

他停了一下，眼神变得冰冷厌恶：“你知道那个李旭言，除了嚣张霸道，还干过什么恶事吗？”

江稚鱼摇头，她从前深居闺房，也是出嫁后才随着裴延聿，知晓朝堂的一二事。

裴延聿道：“三年前，京郊刘家村，有个快出嫁的姑娘，就是被他强行抓走，糟蹋至无法活命。她爹告到京兆府，却被冷家一手遮天压下来，反过来说那女子是自己掉水里淹死的！”

“她爹又气又恨，上吊自尽。这样的血债，能不清算吗？”

江稚鱼听得全身发冷，又震惊又恶心：“……他竟然做出这种事。”

她心里对冷家最后一点同情，随言全部倾没，只剩下冰冷的愤怒。

“我是丞相，”裴延聿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此番，既是为民除害，亦是自保安危。冷家不倒，我们永无宁日。你只需安心，一切有我。”

江稚鱼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被一种坚定的信任取代。

她轻声应道：“嗯。”

祭天大典第七日，吉时已至。

天坛之上，九丈高的圆形祭台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汉白玉阶折射出清冷辉光。巨大的青铜鼎中，特制的香料混合着松柏枝，燃烧出浓郁的青色烟柱，笔直冲入云霄。

庄严肃穆的雅乐在天地间回响，编钟悠远，鼓点沉雄，涤荡人心。

成嘉帝身着玄黑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垂珠冕冠，神情端凝肃穆。

在礼官悠长的高唱声中，他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梯，走向祭台顶端。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勋贵命妇，依照严苛礼制序列，匍匐于祭台之下广阔的广场上，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如铁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火气息，无形的威压令人窒息。

江止鹤作为总理事官，身着繁复祭服，立于祭台下方侧位，调度指挥，沉稳如山。各项仪程有条不紊：献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精准如刻漏。

终于到了最核心的环节——主祭上香，告慰天地祖宗！

成嘉帝神情无比虔诚，双手郑重接过礼官奉上的三支粗若儿臂、由特殊香料与名贵木材制成的“通天香”。他缓步走向祭坛中央那尊巨大的香炉，准备点燃这承载万民祈愿的圣火，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就在此际！

异变陡生！

“嗡嗡嗡——！”

一阵令人头皮炸裂、骨髓发寒的密集振翅声，毫无征兆地从祭台四周骤然爆发！如同平地卷起一阵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黑色旋风！

只见无数只通体黝黑、体型硕大、尾部毒针寒光闪烁的马蜂，如同被无形的号令唤醒，从祭台四周汉白玉栏杆的隐秘缝隙、从香炉底座的幽暗孔洞、甚至从成嘉帝脚下铺设的华丽锦缎褶皱下，疯狂地汹涌而出！它们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恐怖黑云，挟着致命的毒刺，如同复仇的箭矢，朝着祭台中央的成嘉帝，以及近在咫尺的江止鹤、礼官等人，铺天盖地、悍不畏死地席卷扑杀而去！

“护驾！！！”

“啊——！马蜂！是毒马蜂！”

“快跑！快跑啊！”

庄严肃穆的祭典瞬间化为炼狱！尖叫声、哭嚎声、桌椅倾覆的轰响、杯盘碎裂的锐音，撕裂了神圣的雅乐。

靠近祭台的官员、女眷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礼仪尊严，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人群互相推挤践踏，场面彻底失控！

成嘉帝首当其冲！纵然贵为天子，面对这猝不及防、密密麻麻的毒虫狂潮，亦是骇得面无人色，下意识挥舞手中沉重的巨香试图驱赶，却更激怒了蜂群！几只硕大狰狞的马蜂已如鬼影般扑向他面门！

“陛下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如影随形护卫在侧的顾云霆，爆喝一声，如猎豹般疾扑而上！他猛地甩开自己的披风，兜头盖脸地将成嘉帝的头颅和上半身紧紧裹住！同时反手抽出腰畔佩刀，寒光如匹练般疯狂劈砍着狂舞的蜂群！

周围的侍卫们如梦初醒，不顾自身安危，嘶吼着组成血肉人墙，拼命挥舞着衣物、兵器，试图为皇帝隔开这致命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