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走了十几分钟，一片斑驳的石墙浮现在雾气尽头。

石墙后，是一排一排破旧却整洁的瓦房，全都是木结构的老屋，屋顶铺的是青黑色的瓦片，部分甚至长出了青苔，像是整个村子从山里长出来的，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过去。

最诡异的是——这个村子没有声音。

没有狗吠，没有鸡鸣，连风吹过屋檐的声音都听不见。

“太安静了……”陆千秋轻声说，“这村子像坟。”

“可炊烟是真的。”李正国指了指前头那栋屋子的烟囱，“有人点了灶。”

“进去看看。”黎州已经抬脚往村里走。

他们刚一迈过那道村口残破的石门，悟能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黎州回头。

“你们听。”悟能抬起头，眉毛微蹙，“这村子……没有钟鸣，没有柴火声，但人的气息很近。”

“什么意思？”陆千秋小声问，“人在哪？”

话音刚落，一道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原本死寂的村子竟然忽然多了好几道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整齐，动作缓慢，却一点都不慌乱。

一个穿着青布长褂的老头最先迎了上来，笑眯眯的，一边走一边说：“哎呀，今天刮的是哪门子风，吹来这么几位稀客啊？”

他话一出口，那些原本呆站在屋门口的人也跟着笑了，像是早就习惯了外人忽然闯进来，毫无惊讶，也毫无防备，甚至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欢迎意味。

“你们是走山路过来的？不容易啊。”

老头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有点像旧照片里的老街邻居，“来来来，要不要在村里歇歇脚？我们村虽然偏了点，但地方干净，人也实在。”

黎州没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李正国却皱着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老头笑得更和气了，“不奇怪啊。我们这地方，三不管的山沟沟，偶尔有人误打误撞进来，也不是头一回了。年轻人嘛，跑野点路也不稀奇。”

他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到悟能身上，“这位是出家人？”

悟能微微合十，“小僧随缘。”

“好，好。”老头点头，“这年月还能见着和尚，不容易。”

“你们……住这里？”陆千秋实在忍不住开口，“一直住这儿？”

“那是当然。”老头理所当然地笑，“我们这村叫白龙坪，祖祖辈辈都在这，哪都没去过，干干净净，世上烦事都隔着山。”

“那你们……”李正国忽然插话，冷不丁就问了句，“知道那林子深处的神像吗？”

一瞬间，气氛轻轻地滞住了。

但只是一瞬。

“知道啊。”老头依旧笑眯眯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点自豪，“那可是我们村子的保佑神。老一辈留下来的，每年都得去祭。”

“保佑神？”黎州眼角微微一跳，声音沉了下来，“你说那是——保佑？”

“当然是保佑了。”老头仿佛没听出他们语气里的冷意，搓着手，语气一板一眼，“我们村子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大事，没遇过灾，孩子们身子也结实。说是神庙，实则比城里那些观音佛祖还灵。”

李正国皱着眉，“你知不知道，那尊神，已经不是人能供的东西了。”

“啧。”老头摆摆手，仿佛听了个孩子胡说八道的笑话，“小伙子，这事我们可比你清楚。那神像立在那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

陆千秋这时忍不住了，往前走了一步，“那你们知不知道，那神像上穿的那些衣服，全是人的衣服？”

老头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那当然是人的衣服啊，不然你还以为是给谁穿的？我们每年清明都会送衣裳，都是我们自家人亲手缝的，新的，干净的，合身的。”

“合身？”陆千秋声音一下压了下去，“合哪个身？”

空气再次凝滞。

这次老头没笑。他停顿了两秒，表情变得稍微复杂了一点，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轻声道：“合我们心里的神的身。就跟你们信佛要上香一样，我们信神，自有我们的规矩。”

黎州没再追问，他只是稍稍后退了半步，眼神扫过周围那些逐渐靠拢的村民。那些人依旧安静，脸上的笑容看不出真假，但眼神里都透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不是恐惧，也不是警觉。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顺从，就像早已接受了一件事物无法改变的存在。

“几位要是累了，不如就在村里住一晚。”老头像是察觉了气氛不太对，又笑着补了一句，“这村子虽小，但床干净，饭热乎，没你们想得那么神神叨叨。”

“谢谢。”黎州点了点头，语气淡得近乎冷静，“正好也想了解了解你们村子的事。”

“哎，好说。”老头伸手往村子深处一指，“你们跟我走吧，我是这村的长辈，大家都叫我老吴，不嫌弃的话，今儿就在我屋里落脚。”

几人对视一眼，黎州轻轻点头。

“可以。”

他们跟着老吴穿过青石小巷，一路走到了村子中央。

沿途经过的屋子不多，但几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那种灯不是现代灯泡，而是用菜籽油点起来的老式灯盏，光是黄的，暖的，甚至有种让人恍惚的安宁。

只是太安静了。

“老吴。”走在后头的李正国忽然问，“你们村子……有没有什么规矩？”

老吴停了下脚步，转过身，笑得意味深长：“你这问得倒是快。”

他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规矩自然是有的，但都不难记，你们住一晚，记住三条就行。”

“三条？”陆千秋挑眉，“哪三条？”

“第一，”老吴伸出一根手指，“天黑之后，哪怕月亮亮得跟白天似的，也别进林子。”

“那林子不是你们祭神的地方吗？”李正国立刻反问。

“白天祭神，晚上……”老吴顿了一下，“神也要休息。”

“休息？”陆千秋嘴角抽了抽，“你确定那玩意还能算神？”

老吴不怒，只淡淡一笑：“那你们怎么不敢在神像前动手？”

几人一愣，一时竟无法反驳。

“第二，”老吴竖起第二根手指，“晚上不许吹口哨，也别唱歌，尤其别唱带名字的歌。哪怕你半夜做梦梦见了，也忍着。”

“为啥？”陆千秋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