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现在，比咱们还怕。”柳闲踏出营帐，手中朱笔在风中轻转，神色淡然如夜风拂山，“他不是怕死，他是怕死了后……他们就真成了瞎子。”

翌日清晨，营地斜阳穿过晨雾。东帐之内，齐军情报官披发跪于地上，双膝磨破，衣上满是字迹与灰痕。

“回殿下——此人已供出齐军下月调兵计划，意图四线扰粮，另有南岭谷道密探四人。”

柳闲看着那摊开的图纸，目光落在密探名册最下方，一指点住其中一行字：“这个，查。”

章明低头应声，正欲退下，忽觉柳闲声音又轻轻传来：“仓火一夜，若引出敌营真谋，这仗……就值了。”

营外雪线退去，日头斜照粮仓新堆，仓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其上题字犹新：“苏瑶所设，不准擅动。”

姜云走过那片新灰地，回头看着身后仍未熄尽的灰烬火堆，轻声道：“殿下，他们若再来一次，你可还会让她独守仓线？”

“若我不让她守，”柳闲站在远处，一手负后，望着雪光，“谁还能把他们的火……引得那么漂亮？”

雪光铺地，风从远山滑落，刮过仓前一地余灰。姜云站在他身侧，垂眸望着那木牌上的手笔，低声道：“苏瑶那一手……够准。”

“准得吓人。”柳闲目光微敛，唇角却挑出一抹极浅的笑意，“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场，也得让她上。”

日午未至，归化军帐内再响军报。段晨快步入内，带着未干的雪泥，一掀帘即道：“梁军在栾川峡口布‘铁锁断骑阵’，意图阻我西骑援北。”

白景舟抬头，神色微紧：“铁锁？那地势险，若锁成，咱们半数骑兵都得堵在谷口。”

“斡古儿的旧招。”楚怀安沉声开口，额上青筋轻跳，“当年北境也被这一阵拖了三日，最后活埋一千人。”

柳闲闻言却不惊，只略略转笔，语气淡得像说昨夜酒醒：“锁是好锁……就是布得太早了。”

姜无衣一挑眉，随手翻开军图：“他赌咱们会先压骑援北，才赶着提前封口。”

“咱们偏就不援。”柳闲轻笑一声，手指在图上西侧一划，“你今夜带三千假军，扎寨于山谷外，明火设营，箭楼高悬——引他们提前开战。”

姜无衣点头：“我走前谷道，不入锁区，做一场假攻，吸他们人马。”

“然后呢？”姜云开口，眼中带锐，“若他们真杀出，咱们骑军动不了，锁链便真成局了。”

“锁是死的，人是活的。”柳闲目光一敛，朝苏瑶方向一点，“她带斥骑三百，从峡下林道入谷，切断中段锁链，一旦成响，你带真军从后谷杀入。”

姜云怔了怔，随即轻吸一口气：“她破链，你破阵……你是打算，一剑切他们主阵线？”

“不是一剑。”柳闲低头拂袖，朱笔收入怀中，语气淡淡却冷彻山川，“是三军——从中穿心。”

入夜时分，栾川峡口雪雾如盖。梁军于谷间横设五道锁阵，粗铁链自两山岩间横拉，挂满倒钩，夜风过处铁声铿锵，似鬼语低吟。

斡古儿亲设主阵，立于断谷铁台之上，一身铁鳞甲片如山色般沉重。他望着西侧灯火密布，冷声开口：“周军骑阵未动，却先在峡外扎营，分明是在等援——今夜若能开锁断脊，三日后，他们援北不成。”

梁军副将抿唇道：“将军，夜间锁链易破，需再固一次？”

“不必。”斡古儿冷笑，“锁是假的，人是真的。只要他们人入阵，哪怕锁散，也能一夜杀穿。”

同一时刻，峡西山林之外，姜无衣带假军列阵。营帐明火高举，破风旗猎猎作响，兵士假装修垒箭楼，实则不发一矢。

谷下林道内，苏瑶着夜衣，领三百斥骑缓缓推进。她手中执一柄短钩斧，甲不覆肩，腰后悬一卷链具草图。

“前链六丈，后链九尺，分三节钉焊。”她低声念出，脚步不停，“若欲切断，不破钢——破钩环即可。”

一名斥骑悄声道：“姑娘，真砍这锁……咱们三百人怕得留下。”

苏瑶却未答话，只低头望了眼雪地，铁链在林下反光，微光闪动如蛇鳞。她轻声道：“咱们不是来留下的，是来让他们留下的。”

她抬手一挥，三百斥骑散入雪林，如潮水伏入断谷。铁链之下，一道微火悄然被点亮，随即化作穿链的金光，引得整片林地震动轻响。

梁军斥候在山上惊觉：“谷下有动静——有人破锁！”

斡古儿目光一冷，手中铁斧一挥：“斥骑出谷，杀！”

“正中下怀。”柳闲之令已至，谷东，三千真骑从后山奔涌而下，破雾入谷，如风卷残雪。

姜无衣翻身上马，长枪一引，杀声震天：“主军动，破阵！”

前方锁链被苏瑶一斧断开，铁环崩响如雷鸣，随即链身向两边倒塌，雪石翻飞，压断木桩十数根。

“破链了——杀进去！”大周骑军如潮入峡，马蹄带风，兵锋直指谷中梁军。

梁军前军猝不及防，被断链冲散，副将正欲举盾，便被一枪挑落谷边，连人带甲滚落雪坡。

斡古儿眼见主阵已破，猛然怒吼：“封谷！快封后道——”

话音未落，一支红旗已自后谷升起，段晨率锦衣卫夜袭至后崖，一线箭雨如火流倾泻，打得敌军后阵顿作鸟兽。

雪谷之中，铁锁已断，骑兵横冲，断崖回响着战马嘶鸣与兵器交击的震响，一夜之中，梁军阵前三千兵力溃不成军。

天光未亮，柳闲登上谷侧崖顶，披白裘立于林风之中，眺望山谷焦雪残阵，语声轻浅：“这锁布得太直，连绕都不绕一下。”

姜云踏雪而上，手中卷着斩断的锁环，眸中寒意未散：“他们想锁咱们，就得付出代价。”

“苏瑶人呢？”柳闲开口。

段晨快步上前：“在前谷，轻伤两处，未撤阵。”

“那她就赢了。”柳闲淡笑道，朱笔在指间转出一圈雪纹，“三百破链，换三千败军……划得来。”

雪谷沉静，焦烟未散，铁链残骸仍挂在谷口边崖，风雪吹动之间发出低鸣。白昼尚浅，营地却早已喧声再起。

楚怀安踏雪而来，身后尘骑未歇，军靴踏出一串泥雪，声音带着难掩的倦色：“殿下，斥骑来报——齐军西路主力，已入冰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