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没动，就站在厂门口。

宋清说完那句话，转身走了，连头都没回。

门口风有点大，厂区的铁门吱嘎晃了一下。

陆臻站了半分钟，伸手把外套拉紧点，还是没动。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是拉布的小工，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不敢打招呼。

厂里那头，刘秀英看见宋清走回来，刚张嘴，宋清就一抬手：“别问。”

她只好把话咽回去。

宋清走进办公室，把门一带，直接坐下了。桌上账单、封样册摊了一地，她没动，坐那发了会儿呆，忽然伸手把账本翻开了。

她不是在查钱，是在翻那张清章授权清单。

一笔一笔，全是火钱。

岭南的第一家、城南的第二条线、三顺厂、老三厂的申请信……都在册子里。

她盯着老三厂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拿笔勾了一下，写了三个字：“锅检未过”。

门被敲了一下。

她没抬头，只说一句：“说。”

门开了条缝，是封样小陈的声音：“宋总，老三厂那边刚打电话，说是他们的新样图出了问题，批货方拒单了。”

宋清把笔放下：“图有问题？”

“是。他们自己刻的章，挂了咱们原来的清章纹路，但线封歪了三毫米，客户那边看出来了，说是‘假挂章’。”

“那批货呢？”

“被拒了，退回来。他们求我们派人去技术支援。”

“谁批他们盖章的？”

“没人。”小陈声音低了点，“是他们自己翻了你原来的封样图，刻了模子。”

宋清没出声，坐那拿笔一圈，把那张授权申请单上的“待批”三个字划掉，改成了“作废”。

“让他们来人。”她语气很淡，“不是挂章，是来挨顿骂。”

小陈“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宋清说：“明天中午开灶主会，把这事拿出来说，挂章没走火线评估流程的，一律视作假章。”

“是。”

小陈出去了。

刘秀英从隔壁进来，手里拿着两份资料，一份是供销社来的，另一份是老三厂刚送来的修正封图流程。

“宋总，这个你看吗？”

“看。”

她翻开，瞄了眼流程图，锁边指令错了一段，湿度控制参数不对。

“他们是拿错图了吗？”

“不是，是他们抄的。”宋清随手把那图一扔，“图看着像，线不是清线，纹路死板，一看就是翻锅的。”

刘秀英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该给条活路？”

宋清抬了下头，没说话。

刘秀英接着说：“他们都已经低头了，连你说要送锅检流程都点头了，你再不给活路，他们真完了。”

“谁完了？”宋清淡淡说，“锅塌了，是他们的锅，我又不喝那锅汤。”

“可他们是老厂，你这么一刀切……”

“当年谁抄我章的时候，有没有说一句人情？”

刘秀英语塞了。

宋清说：“我不是不给路。我只给守规矩的活路。”

她拿起那张盖错章的货布照片，盯着那假章纹理看了会儿，冷笑了一下：“这线封得这么歪，还好意思拿出去？还挂我章？”

“他们不是没想骗我，他们是想骗锅。”

“但锅不是哄出来的。”

她把照片一扔，站起来：“下午开会。”

会开得匆忙，但人到得快。

清章现在在整个市里已经成了香的代名词，谁能挂上，谁就能卖出价。

食堂后面那小会议室坐满了十来家小厂代表，站着的都在门口挤着。刘秀英当场登记，一共到会十八家厂，十二家已挂章，六家申请中。

宋清没说多废话，直接丢了一句话上去：“今天的议题，挂章违规。”

封样小陈把那张老三厂假挂章布图贴到黑板上，所有人都看见了。

有人认出来了，小声嘀咕：“这不是老三厂的单子吗？”

宋清站在黑板边，手指在布图上点了一下：“这章，看起来像清章，是不是？”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

“但线不是清线，纹不是清纹，火不是我火。”

“他们仿我章，挂我锅，卖他们的货。”

“你们说，这章，是不是贼？”

没人敢吱声。

老三厂没来人，但他们那批货已经翻车，在整个布街都传开了。

宋清把那张布图一抽，啪一下扔桌上：“挂章不走锅检流程的，一律视为假章处理。”

“清章规矩不是泥巴捏的，锅不是谁敲门都能开。”

“你要进我门，先看你带没带柴。”

底下一人忍不住问：“那……宋厂，是不是以后挂章都得走锅检流程？”

“必须的。”宋清说，“锅检第一条：锅图合不合火规。”

“第二条：灶口操作是否按章执行。”

“第三条：技工培训是否合格。”

“全过，才能批章。”

底下有人暗自咂舌：“这也太严了吧……”

宋清听见了，抬头扫了那人一眼：“你嫌规矩严，那你是打算糊锅？”

没人敢答话。

刘秀英低声在一边念：“锅检规程上线，行业要洗牌了。”

会后，人都走了。

刘秀英收拾材料时说了句：“你这是故意卡老三厂吧？”

宋清没回话，只把桌上的申请单一本本合上。

刘秀英叹口气：“他们要是连火都不想学，那你就是再开锅，他们也是来蹭饭的。”

宋清说：“蹭饭的，不配坐桌。”

天快黑了。

厂门口有人又来敲门，是供销社那边送来的通知函。

“下周行业协会要重新评审各章制标准，清章被列为优先项目。”

刘秀英看着那通知，嘴角动了动：“这回，是要认你章了？”

宋清没接话，只拿过那张通知单，看了一眼，丢进了抽屉。

她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灶房烟囱那头，慢慢说了一句：

“锅盖开裂不怕，就怕火歪了。”

“我现在，不是怕他们偷盖，是怕他们不烧。”

刘秀英听着心里发紧：“你是说……还有人想借你锅盖不烧火？”

宋清点头：“有的是。”

“锅香了，苍蝇多。”

“这时候，要不把锅盖摁死了，下一波，真就是行业翻锅了。”

刘秀英咽了口唾沫。

宋清背着手回了办公室，把门一关，重新坐下。

桌上的布图、章模、锅图纸，摊了一地。

她一页页翻，一条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