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天刚亮，外面那条老布街就跟过年一样，来来去去的，全是人。

宋清坐办公室里没动。

刘秀英往外头看了一圈，回头把门带上，小声说：“外面那帮厂都跑来了，领授权的，打听规矩的，连赵老板他们岭南那边的亲戚厂也跟过来了。全是打听咱家清章的。”

宋清翻着账本，嗯了声。

刘秀英又往前凑了点：“你说，这么多人跟咱学，那咱是不是……该涨价了？”

宋清把账本合上：“不是他们认咱章。”

“那是啥？”

“是认规矩。”

“那规矩是不是咱的？”

“规矩是锅。”

刘秀英听的一脑袋雾水，憋了半天，才问了句：“你是不是打算再收一批？”

“等。”

“等啥？”

“等他们饿。”

刘秀英是真不懂了，正想张嘴，外面有人砸门。

“供销社的。”

门刚一打开，穿灰呢子衣服的那个供销社赵主任就踩着土进来了，连茶都不喝，屁股还没坐稳就来一句：“宋厂，行业协会让你过去，下午开会。”

刘秀英一听这话，心就咯噔一下，忙追问：“咋回事？为啥开会？”

赵主任瞅了她一眼：“还能为啥？你们家这‘清章’，外头小厂都跟疯了，行业协会那边坐不住了。”

刘秀英一下子瞪圆了：“开会是想封咱？”

“是不是封我不知道，反正你宋厂长必须的去。”

赵主任说完这句，把腰一挺：“我话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刘秀英愣愣地站着，看着赵主任走了。

屋里安静了半分钟。

刘秀英回过头：“宋总，这回咱是真的摊上事了。”

宋清站起身，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封样册，随手翻了翻，头都没抬：“摊啥事？”

“你还问？这不是行业协会要找咱茬嘛！”

“他们饿了。”

“啊？”

“外头饿了，就知道锅是我的了。”

刘秀英张了张嘴，话憋回去了。

宋清一句：“备车，下午过去。”

“你真去？”

“他们让来，是想问我锅怎么开火的。”

“你当这是请你讲课呢？”

“灶口我开过，他们没开过。”

刘秀英听完心里更慌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的轻巧……要是让他们把咱锅端了呢？”

宋清把册子合上：“他们端不走。”

刘秀英没敢吭声了，只觉的心里发空。

外头太阳越爬越高，供销社那边已经发了通知，行业协会下午两点开会，厂牌的带着，代表亲自去。

宋清没急，上午照样坐在后灶边翻图纸。

刘秀英急的团团转：“宋总，你到底准备说啥？”

“我说什么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啥？”

“他们的知道，锅是我的。”

刘秀英彻底没话了。

直到快中午，宋清才站起来，抬手把桌上的锅图往文件夹里一收：“走吧。”

“真去了？”

“饿的人多了，就该教他们怎么烧火了。”

刘秀英跟在后头，心里直打鼓。

到了供销社那边，行业协会已经开场。

这回会议没开在招待所，而是开在城里最大的厂——老三厂的会客厅。

宋清进去的时候，人已经坐的差不多了。

椅子是老式木头的，摆了两排，前头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厚厚一摞纸，全是各厂这几年在协会挂过名的产品图纸。

老三厂厂长坐在正中间，灰裤子，黑布鞋，胳膊肘搁在桌子边上，一副“主事人”的架势。

旁边供销社主任跟协会的人坐一排，谁也没让位子。

宋清拎着文件夹进来，没说话，就往最后一张空椅子上坐了。

刘秀英心里捏了把汗。

老三厂厂长扫了一圈：“人到齐了？”

有人点头。

厂长清了清嗓子，抬头来了一句：“今天这会儿，主要是说说规矩。”

“规矩不是你一个厂的事。”

“行业一锅汤，不兴谁一家自个熬。”

话说完，他扫了宋清一眼，意味很明显。

底下几个小厂跟着点头。

刘秀英咽了口唾沫。

老三厂厂长拿起桌上的图纸，举起来：“这两个月，外头都说清织线的‘清章’好用，是不是？”

没人敢搭话。

“我就问一句，厂是不是你们开的？”

底下一阵小声议论。

老三厂厂长把图纸往桌上一拍：“锅都被人家扣上盖子了，你们还以为是自己厂在做生意？”

“行业是大家的，你们让一家独吃，规矩还有吗？”

他拍着桌子往下砸：“都醒醒吧，清章这玩意儿，本来就不该让宋清她们家拿出来卖！”

刘秀英坐那，背后汗都出来了。

宋清坐着没动。

老三厂厂长见没人吭声，把话头转过去：“宋清，你倒是说句话。”

屋里瞬间静了。

宋清坐着不动，半天才把那文件夹拎起来，往桌上一搁。

“你们今天开会，是饿了吧？”

老三厂厂长眉毛一挑：“你啥意思？”

“锅是我的，你们没汤喝，就想问问我火怎么点。”

老三厂厂长一拍桌子：“宋清，行业锅不是你一个人的！”

宋清这才开口：“锅不是我一个人的，但锅盖，是我的。”

全场哗的一声。

老三厂厂长气的站起来：“你以为谁都认你那破章？”

宋清没看他，只把文件夹摊开：“认不认不重要。重要的是——规矩是我定的。”

“汤不汤，是你们自己熬的。”

老三厂厂长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协会那边的人咳了一声：“宋厂长，意思我们听明白了。锅不是你的，但你想当这个锅盖？”

宋清点头：“盖子我扣着，火谁来点，是你们自己的事。”

“规矩，是锅盖。”

“锅盖不稳，汤怎么喝？”

这话说完，屋里鸦雀无声。

供销社主任皱着眉头，看了看协会那边，又看了看老三厂。

最后，协会那边一锤定音：“今天这会儿，结论也简单——”

“清章，不列入行业标准。”

“你们厂想卖，自己去卖。”

“行业不承认。”

话音一落，全场松了口气。

宋清把文件夹合上，站起来笑着道：“好。”

刘秀英愣了：“宋总？”

宋清一句：“你们不承认？”

“没关系。”

“锅在我手上。”

“火——你们爱点不点。”

说完，她转身就走。

刘秀英跟在后面，出了老三厂那扇旧木门，才敢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