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不抬头：“饭有了。”

“那人呢？”

宋清声音冷冷的：“锅是我的，人随他们。”

她妈没吭声了。

过了会儿，宋清把米下锅，锅盖盖上，坐在灶台边烧火。

她妈还是坐在桌边盯着她看，像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厂……你一个人撑得住？”她妈终于开了口。

“锅在我手里。”

“锅在，可人都跟着锅跑了吗？”

“汤归他们自己熬。”

“清清，妈没念过书，也不懂啥规矩。可妈知道，厂是你自己的，你不管人，人就跑光了。你光顾着守锅，你得看看屋里是不是没人了。”

宋清头一次沉默了。

柴火烧得噼啪响，她眼里火光跳动，什么都没回。

锅里水烧开了，她添了点冷水，又盖上锅盖，火继续烧着。

她妈叹了口气：“家里是不是也一样？”

宋清没懂：“啥意思？”

“厂是你的，锅是你的。可家呢？家你守不守？”

宋清手停了一下：“守。”

“你守个啥？”

“锅。”

“家里也是锅？”

“厂是锅，家是汤。”

她妈听懵了，最后低声念了句：“你这孩子，心都叫锅扣住了。”

宋清没接话，灶台前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厂是死的，锅是活的。家里是汤，熬不熬得出来，靠锅。”

她妈听不懂了。

她也没再解释。

饭做好了，锅里的水米煮得粘稠了，宋清把锅端下来，拿勺子舀了一碗，放到她妈面前。

“吃吧。”

她妈低头喝了两口，突然眼圈有点红，哽了一下，低声问她：“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就饿过？”

宋清没吭声。

她妈抬头看着她：“要不你怎么这么认死锅？”

宋清把锅里饭盛好，自己吃了一口。

她低着头，只说了一句：“锅散了，就没饭了。”

屋里又安静了。

陆臻是后来回来的，开门闻到饭香，先是愣了一下，放下布包换鞋。

“吃饭了？”

宋清没回头：“有饭。”

陆臻一边洗手一边问：“新煮的？”

“旧锅，米新的。”

陆臻听不懂她这话，但也不问了。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

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吃了一半，陆臻试探着开口：“厂里那事……你妈是不是能帮点？”

宋清头也不抬：“她帮过了。”

陆臻皱眉：“啥时候？”

“那年她带我离开林家，就是帮我点了锅火。”

陆臻愣了，没再问。

吃完饭，宋清一个人洗碗。

陆臻跟她妈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

宋清刷完锅没回屋，自己在厨房坐着。

锅还放在灶台上，火灭了，锅盖扣得严严实实。

她一个人坐在那，盯着那口锅看了半宿。

陆臻出来看她，见她还坐那，也不说话，只倒了杯水，放她手边。

“你累了？”

“嗯。”

陆臻没说别的，回屋去了。

宋清坐到深夜。

最后她把水喝了，起身把锅盖又按了按，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清还是先起的。

她去厨房，把锅盖掀开，看了眼，没说话。

然后，她把锅拿去刷了。

米汤黏在锅底，她用力刮，手指蹭破了点皮，也没管。

刷完锅，她回头喊陆臻。

“起了。”

陆臻嗯了声，走出来。

“吃饭？”

“没做。”

“那……？”

“厂里吃。”

说完，宋清拎着包就出门了。

陆臻在后头看了眼，没跟她争。

他知道，宋清一早就是奔着厂去的。

厂门刚开，刘秀英已经在了。

“宋总，早。”

宋清没废话：“帐算了？”

“算了。”

“多少？”

“授权费到账二万四，工人薪水上月拖欠两成，外加设备维护一千六，库存……”

“别说库存。”

刘秀英闭嘴了。

宋清停了下：“工资先发。”

“你真打算发？厂里人心还那样呢。”

“钱先给。”

“厂是你的，你说了算。”

宋清点点头。

“让财务备钱，中午发。”

“行。”

刘秀英跟在她后头，有点忍不住：“你不怕发了工资，他们卷铺盖就走？”

宋清回了句：“不发，他们更走。”

刘秀英张了张嘴，没敢再说。

走到办公室门口，二线老吴带着人堵那了。

宋清停住，看着他。

老吴咽了口唾沫：“宋总，有事。”

“说。”

“工资……咱是不是……能发点？”

“中午发。”

老吴愣了。

“真发？”

“真发。”

老吴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宋清盯着他：“你要是嫌少，可以不领。”

“谁嫌少了！”老吴声音拔高了，“宋总，咱不是不干了，就是……就想着活下去。”

“活不活，锅在不在？”

“在你那。”

“那就行。”

宋清说完，直接开门进屋了。

老吴在外头站了会，憋得脸通红，最后啥也没说，带着人走了。

刘秀英叹口气：“这帮人，嘴硬。”

宋清头都没抬：“人不饿，谁低头？”

到了中午，财务领着人发工资。

宿舍区炸锅了。

有人拿了工资单，眼都红了，喊着：“厂里真发了！”

“这是准备散伙了吧？”

“散伙谁给你发钱？”

“那她图啥？”

“图锅还在呗。”

有胆大的，揣着工资单跑来办公室。

宋清坐那没动。

那人犹犹豫豫问：“宋总，咱厂……不散？”

“不散。”

“真不散？”

“锅在。”

“可……火呢？”

“规矩在。”

那人听完，低着头走了。

刘秀英忍不住了：“宋总，你就一句‘锅在’能管用？”

“管用。”

下午，岭南厂的赵老板又打了电话。

“宋厂，我们那边又接了个单。”

“用的清章？”

“当然。”

“按规矩做的？”

“按规矩做的。”

“那就行。”

赵老板犹豫了下，问：“你们那授权……还批不？”

“批。”

“那……我们厂还想挂二条线。”

“先交钱。”

“啊？”

“交了钱，批。”

赵老板琢磨了半天，咬牙：“行，我明天把钱打过来。”

宋清嗯了声，把电话挂了。

刘秀英在旁边听得清楚：“他还续？”

“续。”

“人家是认你这章了？”

“是认规矩。”

“那咱还卖不卖？”

“卖。”

“能卖多久？”

“卖到锅散。”

刘秀英嘴角抽了下，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