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把杯盖盖上，盯着杯沿：“规矩松了，以后连锅是谁的都说不清。”

刘秀英没敢说话了。

过了会儿，宋清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按规矩来，章我批。按自个那一套玩，爱挂谁的锅就挂谁的。”

刘秀英点点头：“我知道了。”

正准备走，宋清又喊住她：“让财务算一下账。”

“算什么账？”

“算上个月清章制度实施后，全厂实际盈利。”

刘秀英心里一沉，没敢吭声，转头就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财务送来一张单子，只有三行字。

“清章启用后，外贸零订单，授权费到账0元，厂内自产库存剩余封布八千米，库存饱和。”

意思很简单——厂，现在是吃老本。

刘秀英拿着单子回到办公室时，宋清没抬头，只伸手拿了过来。

她一张一张翻着看，手指头掐在单据边上，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收好。

她说了句：“我知道了。”

刘秀英想问，又没敢问。

宋清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下一步怎么办？”

刘秀英嘴动了动，最后点头：“我是真看不懂了，宋总。”

宋清站起来，走到窗前，声音不大，但一句一句。

“锅是我的。”

“规矩也是我的。”

“但灶，不该只有我一个人点火。”

刘秀英听着有点迷：“宋总，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

“咱厂不是只有咱一家。”宋清说，“以后章，我不光要批，我还要派人教。灶口，我得让别的厂也烧起来。”

刘秀英脑子里嗡一声：“你要开放清章？”

“不是开放。”

“那是……”

“是卖。”

“从今天起，谁想用我这锅盖，得先付钱。”宋清盯着她，“交锅钱。”

刘秀英张着嘴，一句话没憋出来。

她没想到宋清会来这么一手——

厂章变成了规矩，

规矩要变成生意了。

当天中午，清织线第一次发公告：

【清章技术规程开放授权

标准一套，收费一批

认规矩，盖清章】

一出公告，整个市里产业圈都炸了。

谁都没想到，宋清这回是真把规矩拿出来卖了。

不是卖布，是卖锅盖的规矩。

下午三点，刘秀英带着封章组的老李，还有厂里财务小胡，跟着宋清，去了供销社。

门口就有十几家中小厂的人等着。

有人低声议论：“真要付钱挂她章？”

“章是个啥，她以为自己能当行业标准？”

“前阵子她家厂库存都堆到仓库了，准是撑不住了，现在才把章往外卖。”

刘秀英听见了，脸都黑了，刚要开口，被宋清拦住了。

宋清一句话没说，直接进了门。

一屋子人全安静了。

坐下之后，供销社的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宋厂，听说你们清章技术规程开放了？”

“是。”

“锅是锅，章是章，这章你真舍得卖？”

“规矩不卖，章模不卖，清章使用权可以卖。”

“怎么卖？”

“按工艺标准授权。签一年，付一批。”

“你不是自产自封吗？”

“自产自封是清织线的规矩。”宋清扫了一圈，“但谁认我规矩，谁就可以烧我这锅。”

供销社经理听明白了，笑了：“你是让别人掏钱来挂你章？”

“不是挂，是用。”

“区别在哪？”

“谁用我章，得用我火，走我规矩。汤炖糊了，锅算他们的，但锅盖归我。”

屋里一阵沉默。

宋清慢条斯理倒了杯水：“锅盖能卖，灶台不能换。”

供销社经理笑着摇了摇头：“宋清，你是个狠人。”

宋清没说话。

过了几秒，供销社经理盯着她问：“真有人愿意交钱？”

宋清答得干脆：“有。”

“哪家？”

“以后你会知道。”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岭南那边一家小厂就打电话来了。

宋清接电话时一句废话没有。

“章规，按标准吗？”

“按标准。”

“付款先交多少？”

“全年授权制，预付一批。”

“单量限制？”

“随意，但必须用我这锅盖。”

对方沉默了十几秒，只问了一句：“章模我们自己刻行不？”

“不行。”

“那咱们明天签？”

“可以。”

宋清挂了电话，把账本合上，对刘秀英说：“第一批锅钱，有了。”

当天夜里，刘秀英躺在宿舍里，怎么都睡不着。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跟了这么多年，这回是头一次见厂不是卖布，是靠卖规矩活下来的。

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在脑子里转：

“这章，真能当饭吃了。”

岭南那家小厂就来人了。

穿了身旧西装，袖口都起毛边了，一进门就直奔厂办公室，手里拎着个公文包，包上还贴着一块塑料牌子，上头写着：“荣兴布料厂——合作洽谈”。

刘秀英一看那行头，心里就犯嘀咕：“宋总，就这？”

宋清坐在办公桌后头，头也没抬：“咱收他们的是规矩钱，不是人情钱。”

刘秀英只好把人领了进去。

来人姓赵，四十来岁，脸上皱纹全是风吹的，一坐下就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申请单子：“宋厂，我们厂小，是乡下厂，但规矩听得懂。你章不便宜，我们咬咬牙认了。”

宋清拿过那单子看了两眼，说：“写得清楚，盖个章吧。”

姓赵的愣了：“真签？”

“你来，就是为这个。”

姓赵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章子，啪一声盖了下去。

宋清当着他的面，撕了张授权书，拿出那只印泥盒，干脆利落地在红纸上按下了清章。

“从今天起，你们厂就挂这章。”宋清把授权书往对方手里一递，“挂章不等于进锅，规矩看你们自己守不守。”

姓赵的小心翼翼接过去，点头哈腰：“宋厂放心，我们用的是你的规矩，不敢瞎来。”

等人一走，刘秀英就有点看不下去了：“宋总，咱厂落到卖规矩了？”

宋清坐下泡茶：“规矩就是锅盖。锅盖能卖，卖了就是本事。”

“那咱是卖锅，还是卖锅盖？”

“你回去告诉账房，这钱收的是锅钱。”

“这买卖能做得长？”

“锅没散，就能做下去。”

“……行吧。”

刘秀英叹了口气，转头把那份章授权协议拿去财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