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厂门口就围了一圈人，全是附近别的小厂。

有站着看热闹的，也有打听行情的。

有人低声嘀咕：“宋清这是撑不住了吧，开始卖章？”

“卖了章，她厂的布咋还卖？”

“谁认她章，不就等于认她厂了？”

“我看她是疯了。锅盖卖出去了，锅还能是她的？”

门房的老于听见了，忍不住插了句：“你懂个屁。章是锅盖，锅在她那屋里扣着呢。”

几个小厂老板听了也不吭声了。

但圈里风声还是传开了。

“清织线，卖规矩了。”

“章可以买了。”

“宋清，她家厂，卖锅赚钱了。”

当天晚上，财务把岭南那家小厂交的第一笔章费打了过来。

刘秀英把那张账单交给宋清的时候，手都颤了。

“宋总……到账了。”

宋清拿过来，扫了一眼。

“账上加了两千块。”

“……就这么点？”

“章是新卖的。”

刘秀英捏着手指头算：“咱厂光是一个月开销就得两万块，两千块，连汤都不够喝。”

宋清没说话，只是把账单叠好，放进抽屉。

刘秀英看着她，试探着问：“那要多少家小厂，才能养活咱厂？”

“上百家。”

“那你打算真这样卖下去？”

“卖。”

“哪来的这么多厂？”

宋清终于抬头，看着她：“没人知道清章规矩之前，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都找不着？”

刘秀英噎了一下：“可咱是真快吃不上饭了。”

“锅在，人就饿不死。”

“……你到底信啥？”

宋清站起来，把窗户打开，让外头的风灌进来。

她背对着刘秀英，声音很低，但一句一句。

“信规矩。”

“信灶台。”

“信别人饿了，就得来买我这锅里的饭。”

刘秀英没敢再劝。

她知道，宋清是认死理的。

她是那种锅空了，也要死守锅盖的人。

只不过，这世道到底认不认她那锅规矩，谁也不知道。

第三天，岭南那家小厂开始试着用清章封样。

清章一盖，他们家老客户就问：“你们怎么挂上了清织线的章？”

姓赵的小厂老板回：“认规矩了，交了钱，买了锅。”

结果客户反倒高看一眼。

那小厂头一次开了个二线大单，利润居然比以往高了一成。

消息传回清织线的时候，刘秀英亲自跑来告诉宋清。

“宋总，岭南那厂做成了！”

宋清只是哦了一声。

刘秀英激动得不行：“他们那老板当场拍着桌子跟供销社说——清章挂得值！”

宋清淡淡回了一句：“值不值，不是章说了算，是规矩说了算。”

刘秀英忍不住问：“咱厂是不是转过来了？”

“才挂一个锅，就转过来了？”

“那……你觉得还不算？”

宋清看着窗外：“锅的盖子才掀开一条缝。”

刘秀英不懂：“你啥意思？”

宋清一句：“等他们连火都按咱规矩烧的时候，再说值不值。”

岭南那边刚带个头，清章授权才挂出去两天，厂门口的风声就变了。

前几天外头还传着“清织线快散了”，这会儿倒开始有人探头探脑问章授权怎么卖了。

刘秀英把这事原原本本跟宋清说了。

宋清听完，没急着答话，坐那一边削铅笔，一边慢悠悠说：“知道为啥他们慌了吗？”

刘秀英愣着：“为啥？”

“锅不怕冷，怕香。”

“香了？”

“岭南那锅汤冒味了，别人就知道锅是谁的了。”

刘秀英听得一头雾水：“人家汤是人家炖的，关咱啥事？”

“锅盖是咱家的，规矩是咱的火。”宋清削完最后一下，手一摊，“他们用我规矩炖出来的饭，锅是谁的？”

刘秀英一下子反应过来，手心冒汗：“……是咱的。”

“这就对了。”

“那……现在咋整？趁热打铁？”

宋清把铅笔搁桌上：“挂公告。”

“挂啥？”

“把规矩拿出去，卖火。”

刘秀英一头雾水：“上次公告不刚挂了？”

“上次是试的。这次是收钱的。”

“……真收？”

“真收。”

当天中午，清织线厂门口挂出新公告。

红纸黑字，贴在铁门正中：

【清章技术规程

每厂一批

火归规矩

汤归自家

章盖清线

锅不出借】

公告一挂，整条老布街都炸了。

“真卖火了？”

“这厂疯了吧？”

“这卖锅盖的，怎么还卖火了？”

“谁敢掏钱？”

“岭南那厂掏了，人家做成单了。”

“……真的假的？”

当天傍晚，来问的人果然多了。

有厂商，也有供销社跑腿的，有拉关系的，也有打探路子的。

刘秀英站门房那坐了一天，听得都快疯了。

“宋总，这事儿你打算真接？”

宋清：“真接。”

“可你想过没，咱厂要真把规矩全卖出去了，别人照着规矩做，到头来，咱厂不就彻底给人当垫脚石了吗？”

“他们是学规矩，不是拿锅。”

“那汤呢？”

“汤归他们家。”宋清把茶杯搁桌上，“但锅是谁的，别人记得清清楚楚。”

刘秀英咽了口唾沫，半天才问：“那咱图啥？”

宋清看着她，像看个刚上工的学徒：“图锅在。”

第三天开始，小厂陆陆续续有人来交“火钱”。

谁都没敢说是来学规矩的，嘴上都说是“想交流技术”，其实一看账单，全是掏钱买授权的。

两天时间，清织线账上多了八家授权费。

不是大厂，全是小厂，散摊，甚至有一家是县里的个体户。

刘秀英盯着账单数了又数，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宋总，按这个速度，咱这月能收回来两个月工资。”

宋清坐那没动：“才两个月。”

“那还不够？”

“你记着，咱卖的是火，火卖得越多，锅越香。”

“锅香了咋样？”

“人就认规矩了。”

“认了又咋样？”

“以后只要灶口冒烟，他们就知道锅是谁的。”

刘秀英抬头盯着她，头一次觉得——

宋清是打算真让整条布街都围着她家锅转了。

当天傍晚，陆臻下班回家，看到厂门口贴的公告，站那看了两分钟。

宋清下班回来，瞧见他站那，拎着布袋走过去。

“看啥呢？”

陆臻犹豫了一下：“你真打算卖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