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厂里人根本不信你的锅，他们只会信饭票。”

但宋清说得干脆：“让他们饿一顿，自然就知道锅是救命的。”

岭南回去的火车票，原本订的是满载回单。

出发前，刘秀英甚至还准备了很多东西装在车上，现在只剩下几个空箱子。

车厢里谁也没说话。

刘秀英坐在宋清对面，看着那本封样册发呆。

“宋总……你是打算回去直接改章？”

宋清把玩着手里的印章盒，点头。

“章也不便宜，你真盖上了，客户不认怎么办？”

“不认就不卖。”

“你疯了？”

“他们认的是我家的汤，不是那张图。”

“可订单黄了，汤还有啥用？”

宋清靠着车窗，声音又低又硬：“锅在，就有人吃。”

刘秀英彻底听不懂了。

厂要散了，这人还跟守个锅似的，说啥都不肯放。

火车开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刘秀英被宋清叫醒。

“起来。”

“干嘛？”

“到厂了。”

“你不回家？”

“家是锅，厂也是锅，先回厂。”

刘秀英拖着行李跟在宋清后头，脚步都发虚了。

回到厂门口，正是上早班的时间。

门口的人一看见宋清，全都停了。

大家眼神里透着慌。

厂里传言早就传开了——岭南单砸了。

有人私下说宋清疯了，有人说清织线彻底完了。

可没人敢吭声。

宋清站在门口，扫了一圈：“大家手里还有货的，先回车间。没货的，等会儿都来后院，开大会。”

刘秀英愣住：“你真开会？”

“嗯。”

“你讲啥？”

“告诉他们，锅归谁。”

后院开会，站了七八十号人。

宋清站在柴房前面，一张桌子，一本封样册。

她看着底下，话一句句往外甩。

“岭南的单，撤了。”

全场炸了。

有人忍不住问：“撤了，那厂咋办？”

“关了？”

“我们工资呢？”

“宋厂，你就说，我们是不是白干了？”

人群里吵成一锅粥。

宋清没吭声，站着等。

等大家吵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我知道你们想问啥。”

“那你说啊！”

宋清把手里的封样册举起来。

“岭南是撤了，但你们知道为啥撤吗？”

没人说话。

“因为他们不是冲着货来的。他们冲的是锅。”

全场愣了。

宋清声音冷冷的：“他们拿着我的图，盖着他们的章，去拿单子。货，是他们的吗？”

顿时，没人再敢出声。

“厂，是他们的吗？”

还是没人敢说话。

“那锅，是谁的？”

底下，有人小声说了句：“……你的。”

宋清满意点头。

“锅是我的。所以饭，得从我这锅里吃。不是谁盖个章就能端走的。”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刘秀英站在旁边，看着底下那些老工人，一个个神色变了。

他们听懂了。

半晌，有个老裁缝开口：“宋厂，那……接下来怎么办？”

宋清抬头：“锅还在。”

“那我们吃啥？”

宋清把封样册往桌上一放。

“封章。这是咱家的锅盖。”

底下人听懵了。

宋清说得一句比一句硬：“从今天起，全厂的布，不盖我这章，谁也别想拿走。谁想吃饭，就得认我这锅。”

大家听明白了。

她不是要厂开工。

她是要锅盖严，她想要更上一层楼!

会开到最后，没人敢吭声了。

刘秀英站在宋清旁边，嗓子干得厉害。

——这不是普通的厂。

这是宋清的锅。

厂里这些人，不是工人。

是来等饭吃的。

而饭，从宋清的锅里出。

全场最后没人敢反对。

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因为谁都知道——锅丢了，才是真的喝不上汤。

宋清散了会，转身就往后灶走。

刘秀英跟着进去：“你还真打算这么干？”

“嗯。”

“可是，岭南……”

“岭南先不管。锅先看住。”

刘秀英心里发凉：“那厂不管了？”

“厂是锅。锅在，厂就在。”

宋清说完，拿出那本封样册，撕掉了前面所有的样图。

然后，她亲自画了一张新的。

图右下角，宋清拿印泥盖了个章。

“这就是新锅盖。”

刘秀英看着那张章，心里头发堵。

这是“清章”。

盖上这章，货就不归别人了。

宋清贴着这张章，慢慢把话说出来。

“以后谁问你，咱厂什么规矩。”

“就一句——”

“锅归宋清，饭归厂里人。”

刘秀英听完这句，愣了两秒，手里的封样册捏得死紧，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宋清没再说话，转身把那张新盖的“清章”封在文件夹最前一页，推回桌角。

“明天早上八点，厂门口贴公告。”

“贴什么？”

“就这句话。”

刘秀英犹豫了一下：“红纸？”

“红纸。”

“那王延舟那边……”

“让他看。”

刘秀英愣了：“就……直接让他看？”

“他要是不敢看，算他胆小。”

宋清站起来，伸手拿过那把旧算盘，啪的一声搁桌上。

“从今天起，咱厂是自产自销。不做别人的单，不贴别人的牌子，不掺别人的线。”

“那外贸单呢？”

“自己接，自己封，自己卖。”

刘秀英吸了口气：“那别人来蹭呢？”

“谁敢蹭，我就当场扣锅盖。”

“真扣？”

“以前是厂里人扣，我认。”

“现在呢？”

“现在是我扣。我的章盖在这，谁敢掀。”

刘秀英看着她，心里头突然就塌实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

厂门口贴上了一张新的红纸。

白底黑字，只一句——

【清织线自产自销，不挂别人牌子。】

下面压着一张小红章，宋清亲手盖的“清章”。

工人们上班路过，全停了一步。

有人小声嘀咕：“啥意思？”

老于解释：“意思是——咱厂不再给别人打下手了。”

“那咱厂自己干？”

“对。”

“货能卖出去？”

“能卖出去咱就有饭吃。”

“卖不出去呢？”

“卖不出去，宋总砸锅。”

一时间，没人敢再说话。

刘秀英站在门口，看着那张红纸出神。

直到宋清背着布袋走过来。

“人呢？”

“都在后灶等着了。”

“新工人也来？”

“来了。”

“培训名单带了？”

“带了。”

“走。”

后院里，旧灶早就生了火。

刘秀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看着宋清卷起袖子，把一沓新打的封布样摆在锅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