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没留下什么，也没多说一句，连那杯茶都只动了三分之一。

宋清坐在桌后，批完单据，才抬手揉了下脖子：“他不是来看锅的，是来看我像不像他梦里的女儿。”

她知道林海心里那点愧，知道他不是林老太太那样的狠人，可他早年在“丢女儿”这事上一声没吭，甚至还附和老夫人说“养在外头也好”。

她妈一个人撑着、躲着、护着，她一口饭一口粥地活下来，没人问过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现在她有了锅，他们就说她“像”。

可她不是回来让人认“像”的。

她是回来，把自己的锅放回自己灶上的。

下午两点，厂里的小会议室迎来了一批南方来的年轻人，说是岭南那边几个手工布艺店联合派来的代表，想要清织线提供一批“定制封布”。

宋清一边看他们递来的参考图纸，一边问：“你们店主是谁？”

“我们是几家合资开的，现在在做文创线。”

“你们要的这批线，材质要改，封角加筋，还有那几道红线得换成耐汗染。”

“能做吗？”

“能做，但贵。”

“你们文创产品预算压得下这个成本？”

带队的小姑娘点点头：“我们只做高端线下品，利润空间够的。”

“那你们要快单还是月供？”

“先跑一批试单，一千件。”

宋清手指在图纸上划了一下，低声说：“我能做，但你们这批货必须贴‘清织线’封章，不能再叠你们自己的标。”

小姑娘迟疑了下：“我们那边对品牌统一要求比较高……”

“你们用我封布，就是挂我锅。如果连章都不认，就别来我厂订料。”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点头：“行，我们试一次。”

“把详细版图纸寄过来，十天后排产，二十天出货。”

谈完这一批，宋清坐在办公室后头喝口水刚准备歇会儿，电话响了。

是陆臻打的。

“清织线现在是全天候开锅状态？”

“你不是知道我最近接了几批急单。”

“我妈让我给你带个话。”

“说。”

“老太太病情稳定，想办个家宴，说是请你吃碗回锅肉。”

宋清“啧”了一声：“她真想吃回锅肉，让林夫人炖去，我不做。”

“她想你回老宅看看。”

“老宅那屋当年我住的地方拆了，现在坐的不是我的灶。”

“她说以前有错，现在想给你一个正式的‘回家’仪式。”

“我那天从外头回来，脚上全是泥，她让人把我拦在门口，说‘没洗干净别进来’。现在她要办家宴，是想擦干净那段泥？”

“她说她怕再不认，你以后真当林家是路人了。”

“现在不是路人，是客户。”

“她说你要愿意，她把名下股份划给你。”

宋清笑了一下：“她舍得？她那么多年不是为了股份压着林夫人过？”

“她这次不是嘴上说，是动了手。”

“股份我不要。”

“她说你妈当年身体不好，不能再生，她糊涂才……”

“别替她转述。”

“她求我。”

“她求你，是想你当说客。我当初不是被她赶出去，是被你林家那一整桌人默许‘走失’。”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

最后陆臻轻声说：“我今天不说亲情，只说合作。”

“你要谈什么？”

“老太太名下有块老厂地皮，位置不错，她说你如果愿意，可以划一半给你厂。”

“她想换锅？”

“她想换你一句‘我回来看看’。”

“我厂不换地，只扩线。”

“那你回不回林家一趟？”

“等她真把锅收拾干净了再说。”

“她收拾干净，你还回得去？”

“我不是要回去，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这锅，不是她随便丢的。”

“那你让她等？”

“等我这批锅炖完。”

当天晚上，宋清在厂房后头的小厨房里，亲自给夜班工人煮了一锅红糖姜茶。

刘秀英拎着大壶来找她：“宋总，你不是说‘不做饭只做事’了？”

“人家连锅都借来了，我不能光看着不加水。”

“你这锅是认人下的？”

“不是，是认厂下的。”

“那林家那锅，你到底回不回？”

“那锅糊了，我现在在熬新的。”

“你要真不回，那老太太……”

“她年纪大了，可以想念我，但别再打我锅主的主意。”

“你这意思是？”

“她要认错，就好好当个外亲。她要再想掺和清织线的事，就把她那块地收好，别来泼锅水。”

“你这么说，我听着真解气。”

“锅是我一个人炖大的，不是林家炖熟的。”

这天清早，宋清起得比往常更早。

天还没亮，厨房的灯就亮了。她穿着件宽松布衫，手里拎着个竹筐，把昨晚买的青菜一把一把拿出来掰洗。

陆臻醒来的时候，厨房已经飘着蒸鸡蛋的香味。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没吭声，等宋清把灶口的火关了，他才开口：“你今天不赶厂里第一班？”

“我不去，刘秀英能撑。”

“怎么忽然不去？”

“老太太不是约饭吗？她想请我吃锅饭，我给她时间。”

陆臻靠着门框：“那你打算怎么回她？”

“我亲自端碗过去。”

“真回林家了？”

“我不是回家，是去赴一场欠了十几年的锅债。”

“那你要不要我陪着？”

宋清头也没回：“你要是真想陪，就别跟我抢锅。她们林家人最爱做的，就是让别人以为这锅不是我的。”

陆臻抿了抿嘴，低声应了一句：“好，我不抢，我就看。”

上午九点半，林夫人来接她。

还是那辆旧车，靠背上还放着宋清小时候缝的那块坐垫。

上车后，两人没说话，一路开得稳。

到了林家老宅门口，林夫人停下车，握着方向盘轻声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掉头也来得及。”

宋清看了她一眼：“我是来认锅的，不是来认人。”

她拉开车门走下去，脚一落地，像踩在十几年前那段石板路上。

门口还是那个老管家老赵。

见到宋清，他忙不迭低头：“小姐……啊不，宋……厂长，老太太在厅里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