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订票，我带锅。”

“你要带哪口？”

“那口大锅，你不是老说‘一起吃才热’？”

“我认这口锅。”

这一夜，他们没说情话，也没说家话。

只是在厨房里重新烧了一锅粥。

她站着，他坐着，她盛粥，他端碗。

这一锅，不是为了认亲，不是为了认错。

是为了把这个家，真正当做一个能放锅的地方。

清晨五点半，宋清就醒了。

天还没亮，她从厨房把昨天那锅粥重新加热，打开灶台，拿条抹布擦了擦台边残留的汤点，又拧开水龙头冲了洗碗池里的碗筷。

厨房里静悄悄的，窗户没关，风吹得锅盖轻轻跳了两下。

她没管锅，先去屋里把孩子书包检查一遍，红领巾叠好了，作业袋里多塞了张她手写的乘法口诀表。

回来时，粥正好冒泡，她一手夹住锅盖，一手拿勺子搅了搅，抄着一碗放在桌上。

没两分钟，陆臻也起了。

他穿着短袖站在厨房门口，头发还乱着，低声说了句：“真炖了？”

“你以为我半夜炒作剧本？”

“真炖我当然吃。”

他走过来坐下，伸手就去端粥碗，刚摸到边沿就被她敲了一下：“等凉点，别把嘴烫没了。”

陆臻笑笑，没反驳，把手缩回去，就拿筷子挑了块酱黄瓜往嘴里送。

“你厂那边今天几点开？”

“七点四十我得到岗，送完孩子直接去。”

“我妈说想来给孩子做饭。”

“你就让她歇着，前几天她不是安排得挺顺溜？”

“你是说……”

“她挑人来家那事我记账了，账不还别想进锅。”

陆臻咬着咸菜没吱声，点了点头。

“你要出门就直接走，我能管得过来。”

“你妈那边如果真想见孩子，就别绕我。该我这锅就当面说。”

“行，我让她别搅。”

吃完饭，宋清换了件干净的浅蓝衬衣，把长发扎成低马尾，拎着包从房里出来时，孩子也背着小书包站在玄关换鞋。

“妈，你今天还出差不？”

“不出，我去厂里。”

“你昨天说带我买冰棍。”

“下午我来接你。”

“你别又跑了。”

“跑厂，不跑人。”

孩子嘀咕：“我同桌他妈说，他爸天天出差，他妈也不管饭。”

“那你同桌吃啥？”

“吃外卖。”

“你要想吃，我今天也可以不做饭。”

“不行，我喜欢你煮的饭。”

宋清抬手把他脑袋揉了揉：“那你写好作业。”

门口，陆臻蹲着给他系鞋带，手指麻利地绕了一圈：“你爸我写作业的时候就是靠背口诀长大的。”

孩子眼珠一转：“你是不是被我妈打过？”

“那时候她还不是你妈。”

“后来就打了？”

“后来是她让我写十遍我才背下来。”

“你被罚啦？”

“你妈那时候有锅没饭，我不写就没得吃。”

宋清站一边笑着看他胡说，也没拆穿：“走了。”

早上八点一刻，她到厂。

刚进办公楼门口，就听刘秀英叫她：“宋总！王延舟那张卡，我真撕了！”

“知道了。”

“厂门口今天早上来了两个南方的人，说是要谈染线长期供货合同。”

“谁接的？”

“老于接待呢，我让他们坐小会议室。”

“先不让开条件，我过去问。”

“那……合同书我搁桌上了，您先看。”

宋清点点头，转进办公室翻了翻桌上的文档。

那俩南方代表来自岭南一个中型加工厂，说是跟清织线在展会上接触过，想借这股风来挂品牌。

她看完资料直接合上：“我们厂不贴别人牌子，也不借火做饭。”

老于小声说：“他们说你厂虽然技术好，但推广不够，靠你一个人很吃力。”

“我吃力不吃亏。”

“他们也提了利润分配，说可以让我们进他们的供应链，走出口单。”

宋清摆摆手：“他们家那链，前几年出过假单，名单我认得。”

“那咱不回？”

“回，就一句：清织线不掺锅，不合饭。”

上午十点，车间送来第一批试跑线样。

宋清拿着样本，一步步走到二号封布机前，站着亲自操作了一遍，直到卷布翻出来、线角对齐、边封盖章顺畅才点了头。

“把这个跑数做成标准版，编号：岭南·清线·壹。”

技术员记下后问：“这个单量要备几成？”

“后头可能还有两批。”

“是外贸？”

“是我自己灶口的。”

“明白。”

下班前，刘秀英敲门送来一份文件：“宋总，这是市里妇联发的通知，说你作为先进代表，下周要参加一个座谈会。”

“又要讲话？”

“他们说可以带代表作品。”

“我带锅。”

“啥？”

“封布线那个‘清锅样本图’。”

“那我现在联系装订？”

“明天上午。”

刘秀英一边点头一边笑：“宋总，你现在真是全市最有烟火气的‘炖锅女厂长’了。”

“我是有锅，没火。”

“哎，别说啊，那些媒体现在都说你是‘不靠裙带只靠灶’。”

“他们写，随便写，我不掺。”

“你家那边，最近还顺？”

“不搅我锅就都顺。”

这一整天，宋清没闲过。

她不是不知道林老太太还在病床上念着她、林夫人做着蒸蛋盼她回家、林海偶尔打个电话想让她“认祖归宗”。

可她现在认的是厂，是线，是那口每天亲手炖出来的锅。

那锅里有没有盐，有没有水，干不干净，炖得熟不熟。

这些才是她宋清的“家”。

姓林，是血。

但她姓宋，是命。

第二天上午，宋清在车间确认完试跑数据，刚准备进办公室处理出货单，门口又来了人。

“宋总，林董事长到了，在接待室。”

刘秀英低声提醒完，又补一句：“他没带人，就自己一人，说是‘来看女儿’。”

宋清手里拿着厚一沓单据没抬头：“茶倒了没？”

“倒了。”

“看完了他就能走，不用再请。”

刘秀英点头，压着声音问：“你真不去见？”

“我厂不请董事长喝茶。”

“他说他不提认亲，只想看看你厂运转得怎么样。”

“他有心就该知道，这厂是我自己灶上炖出来的。”

刘秀英没再劝，默默退下。

过了快半小时，林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