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那我不回话。”

“告诉我爸，她要吃粥，就炖淡点。”

“行。”

挂完电话，宋清站在街边没动，阳光晒在她头顶，一道道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林老太太让她端粥过去，那碗粥放在木头桌上，热气腾起来，她一口没喝。

那天老太太说：“你要吃，就得听话。”

她没听。

后来那锅粥翻了，烫了她一脚。

她到现在脚底还起硬茧。

晚上她回旅馆，自己在屋里下了一碗干面，加了三颗蒜头、两滴酱油，边吃边写明天的出货清单。

窗外有风，她披了件旧外套，关了窗。

写到最后一行，她在最下面加了一句：“锅是我炖的，不许掺水。”

写完后，她把纸叠起来，塞进了包最里层。

这一趟岭南，她不是来露脸的，是来加灶的。

她得先把灶烧起来，再说家那边的火冷不冷。

岭南第三天下午，清织线的第一批线料装车发往京南。

宋清在车站那头签完交接单，把司机叮嘱了三遍，又拍了车牌照传回厂。

刘秀英回了她一个“收到”，附带一行字：

【王延舟又来了。】

宋清没马上回消息，她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抬头望了一眼快要落下的天色，嘴里嘀咕一句：“他是真想蹭锅。”

车站的广播响了，她拖着包进了候车厅。

这趟车她没订软卧，就坐在靠过道那排，一边记录厂里的出货清单，一边把订单内容复盘。

中途，她接到林海的电话。

“清清，回来了没？”

“在路上。”

“老太太醒得差不多了，这两天能下床走两步。”

“她现在认人？”

“认。她还记得你小时候的口头禅。”

“她记得我那句‘我锅我炖’？”

“不是，她记得你说‘我不姓林，我姓锅’。”

宋清笑了一声，没接话。

林海顿了几秒：“她现在整个人像换了个样儿，开始叹气，说对不起你妈。”

“她这年纪，不叹气还能干嘛？”

“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看她。”

“我没答应。”

“她说，她如果哪天不在了，希望你给她送碗粥。”

宋清手里那张单子没翻动，她只说了一句：“她当年要我滚出去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

“我知道。”

“她说我吃了林家的粥，要还的。”

“清清，她那时候是真糊涂。”

“我现在真清醒。”

林海叹了口气：“那……你回京南了先回家，别去医院也行，我跟你妈守着。”

“行，我有锅。”

“你妈做了你爱吃的蒸鸡蛋。”

“让她吃点，我晚点回。”

“你还去厂？”

“我得先看线到没到，再去一趟食堂。”

“你都当老板了，还天天下灶？”

“我锅没人替。”

“那你要不哪天抽空，带你妈一起回老宅走走？”

“看再说。”

她挂了电话，把手边的单子收进旧档袋，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

她其实不是不记得林老太太年轻时候那股狠劲——她妈生完她，病了一个月都下不了炕，林老太太跑到灶口，把那锅坐月子粥直接掀翻，说是“生女儿不值”。

她妈后来就是那时候伤了身，再也没生过。

宋清懂，这些事就算老太太现在哭、求、烧纸，全给跪下，她也不可能忘。

她不是要讨债，她是知道那锅糊了，不能再捞回头。

她现在有自己的灶、有自己的锅、有自己的厂。

姓林还是姓宋，根本不重要。

她只在乎她炖出来的那碗饭，谁敢掺水。

列车回到京南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宋清下车没叫人接，自己打了个面的回了家。

钥匙一拧开，屋里没人，灯亮着，饭桌上罩着个饭菜罩。

她走过去掀开，一碗蒸鸡蛋，一碟炒苦瓜，还有一小盘葱油豆腐。

桌角压着一张纸条，是林夫人写的。

【清清，爸说你晚回来，我就先走了。鸡蛋别凉了，锅里还有粥。】

她没动碗筷，先去厨房，把锅掀开，果然是一锅没放盐的香米粥，米开花了，锅边还有些黏。

她撇了撇嘴：“我妈还是不肯用大火。”

但她没抱怨，把粥盛了两碗，自己坐下一口口吃完。

吃完后，她去阳台晾了那双旧布鞋，又进了书房，把那几份外贸订单样单按合作厂编号整理归档。

忙完后都快十一点了。

她回屋洗了个澡，出来时，陆臻刚好推门进来。

他身上带着出差那边的风尘味，肩头还搭着外套。

“刚回来？”

“你比我晚。”

“你厂顺利？”

“锅没塌。”

他走过来，看了一眼她晾在阳台上的文件袋，说：“那锅是不是能开成分厂了？”

“你要来投资？”

“我可以来试吃。”

“你现在职务，能投的可不止是饭。”

“但我只认你这锅。”

她没说话，把那碗刷过的碗放进柜子：“你妈没再说什么？”

“她今天去医院陪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念我？”

“她现在念得最多的是‘我没教好儿子’。”

宋清顿了两秒：“她没说教好孙女？”

“她说你是林家的血，不能再让你泼出去。”

“我没求进来。”

“她说你现在有锅有饭了，希望有一天能‘回家认个门’。”

“她要我认门，得先承认她当年把我扔了。”

“她没承认。”

“那就没门。”

陆臻没说话，走过去在茶几边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是他在西南那边一个扶贫村买的。

“这个，雕的是‘灶神’。”

宋清扫了一眼：“你信？”

“我不信神，我信人。”

“那你信谁？”

“你。”

她低头翻资料，过了几秒才说：“你说信我，是你妈知道的版本，还是你老婆这个锅的版本？”

“我信的，是你炖饭不糊。”

她没抬头，但手上停了一秒。

“那你接下来还出差吗？”

“再过三天，我得去一趟南方调研合作社。”

“你带我去。”

他愣了一下：“你要出差？”

“我要去那边拿下两个线厂。”

“你厂不是刚扩线？”

“我要的是布，不是面子。”

他点头：“行，你订票我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