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甜。”

“这不甜，加咸蛋黄的。”

她没接，低头翻图纸。

厂长在门口朝助理一招手，小声说：“她脾气硬，锅得慢炖。”

那天下午，合作初步定了。

她回旅馆的时候天已擦黑，刚进门手机就响了，是刘秀英的。

“宋总，不好意思啊，这会儿才给你打。”

“说。”

“厂今天来人了，说是外贸一组的，想提前下订单，还带了外商翻译。”

“谁接的？”

“我让老于先留了茶，他非要见你。”

“让他明天等我视频通话。”

“那人看着有点眼熟，说你展会上见过他。”

“我展会上见的人多。”

“他说他是姓王的。”

宋清一听这话，语气冷了几分：“让他留单，回去复印，我晚点处理。”

“好。”

挂完电话，她靠在床边闭了下眼，揉了揉脖子。

这几天走厂、谈合作、改图纸，她没休息过一天。

可她知道，清织线要扩，就不能只靠一锅粥。

她得让外人知道，自己能封布、能下厂、也能提锅打水，不靠姓林，也不靠男人。

锅，她自己炖。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那只旧包。

包边磨破了，线头已经起球。

她拿出一根线，用指甲小心地绞着，把那道线收了回去。

然后拉开拉链，从最底层掏出那张她一直没丢的笔记纸。

上头是她当年在灶台边画的第一版“清织线”封布结构草图。

她看了几眼，轻声说了句：“这一锅，要炖得起色。”

第二天一早，宋清六点不到就醒了。

旅馆窗外传来一阵一阵卖早点的吆喝声，街口炸油条的、煮糯米粥的全开了灶，热气腾腾。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把自己那双老布鞋又拍了拍土，收拾好手头的图纸，拿着那一袋封布样准备回协作厂签下第一批合同。

刚到厂门口，对方的助理就出来接人：“宋厂，我们这边老林等您半天了。”

“合同改完了？”

“改了，样线也送到机器口试跑了，一共三码线，供您检测。”

宋清点点头，快步进了厂。

走到半截，她忽然停住，问：“还有其他人在你们厂下线吗？”

“有个姓王的，说是你在展会上见过他。”

“他也在这厂？”

“刚刚来，带了翻译，说要对接出口版型。”

“他在哪？”

“东侧茶室，刚泡了茶。”

宋清没进会议室，转头就去了东茶室。

推开门，果然看到那人——王延舟，带着个外籍翻译，正坐那笑眯眯地看着资料。

他一见宋清进来，像是故意的，放下茶杯道：

“宋厂长，好久不见。”

“我以为你在北区找合作。”

“我听说你人在这儿，当然得跑过来看看。”

“你来看我？”

“我来看‘清织线’。”

宋清站在门口没动：“你想谈合作？”

“那得看你愿不愿意听。”

她没说话，过去直接从他桌上拿了那份资料。

扫了一眼，纸上写着一份外贸订单草案，主供封布，数量五千码，分两批交货。

她皱眉：“你拿我家的布样去谈生意？”

王延舟慢悠悠道：“展会上我看了你那套布章，很有想法，就拿你厂的技术路线做了个测试单。”

“那布样是我亲手画的。”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了。”

“你这是蹭锅。”

“宋清，我们可以合作。我出订单，你供货，利润三七分。”

“我三，你七？”

“我出资源，你出厂，这不亏你。”

宋清盯着他：“你在北区被踢出来，是因为你那点假账被戳穿。现在你拿着我厂的封布样本，跑来谈合作，你觉得我信你？”

王延舟不慌不忙：“你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你要不要这笔单？”

“我要锅，不要你。”

“宋清，你别太刚。你炖得起饭，不代表你扛得起所有配料。”

“我可以少吃，但我不吃别人剩下的。”

“你要是真有那么大气，那咱也别抢。你走你的，我下我的单。”

“你走你下线的锅去，别来我这边端我灶台。”

说完这句，宋清转身就走。

王延舟冷笑一声：“你这么护章，怕不是心虚？”

她头也没回：“我章歪了你举报，我锅塌了你举报，我人倒了你别笑。”

她回到会议室的时候，老林正翻着新版合同。

一见她进来，就抬头道：“宋厂，这版咱按你说的比例改了，样线跑出来了你可以先验一验。”

宋清接过样线样布，一边说：“外头那个姓王的别让他再碰我样板。”

“他不是说你们合作过？”

“我跟他没合作，我跟他打过架。”

老林听得一愣，赶紧说：“行，那我们回避。”

她拿着样线到机器口试拉，布头过轴、拉伸、翻边、灌浆、封角，一道道流程跑下来，她在每个节点都记了号。

一圈下来，样线只掉色了三分。

她点点头：“这个能进我厂。”

“那我回头让仓库按这个配比给你准备第一批？”

“先来一千五百码，八天交货。”

“您要得急？”

“我厂没灶余。”

“那价格——”

“按最初你说的底价，封布我自己贴章。”

老林咬咬牙：“行。谁让你这锅有人气。”

她把那张刚打印的合同收起来：“我要是没这锅，我也懒得来你厂。”

“这话我爱听。”

她起身准备走，忽然又停了下：“你们厂前台的那姑娘，下回别再让人随便进茶室。”

“好，我这就吩咐。”

宋清回到旅馆，路上接到刘秀英的电话。

“宋总，王延舟刚走，临走说要给你‘三日冷静期’，还留了张卡。”

“扔了。”

“行，我当没拿过。”

“厂里有没有其他人找我？”

“你爸打了电话，说老太太醒了。”

宋清脚下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他说老太太认出他了，第一句话就问你在哪。”

“那她现在怎么样？”

“命保住了，说话还慢，眼歪嘴斜的。”

“医院人手够吗？”

“你爸说请了护工，林夫人在旁边守着。”

“我不回去。”

“他也没让你回，就是说——老太太嘴里一直念你名字。”

“她不是念我，她是念她没教好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