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清说得一脸认真，孩子忍不住嘟囔：“爸爸说你天赋比他还高。”

宋清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没告诉你我那会儿在田里种地，夜里拿煤油灯看书？”

孩子瞪着她：“真的吗？”

“你奶奶那时候嫌我妈生了我，不愿再养。你外公就偷着塞了本《新华字典》给我。”

孩子听不懂，但点点头：“我也看新华字典。”

“你比我强，我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

“那你是不是最厉害？”

“不是。最厉害的人，是你姥姥。”

“她厉害？”

“她扛着你外公一家走过来了。她一个人，守锅、守人、守厂。”

孩子眼睛亮了：“那你是不是学她？”

“我不学她，我守我自己锅。”

孩子不太懂，大概也没听明白，但他抱住了她的腰，说：“妈妈不走，好不好？”

宋清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低头帮他把卷子理好：“睡觉。”

凌晨三点。

她躺在床上没睡着。

卧室窗户半开，风吹进来，带着锅底火的味道。

她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灶台边蹲着守火。那会儿她妈病了，她还小，不知道怎么熬粥，就随便把米扔进锅里烧，结果烧焦了。

她妈那天说了一句：“锅是你守的，焦了也是你锅。”

她记到现在。

第二天一早。

陆臻背着包出门的时候，宋清送了他一碗热粥。

粥是昨晚留的，加热时又下了一颗鸡蛋，打了点盐。

他喝了一口，慢慢说：“这次真是你炖的。”

“不是我炖的，你敢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回来的时候，我在。”

他看着她：“那你还留锅不？”

“留着我自己的锅。”

他点了点头，背着包出门了。

她没送到门口，只在厨房里收拾餐具，把锅洗净，把粥坛子清空。

然后，她拿出参展收来的几张外贸推荐卡，一张一张核对。

南边那个定染线厂的名片，她盯了几秒，拿起电话：“你好，我是清织线宋清——你们说的成色能送样吗？”

宋清是第二天下午到的南岭。

一下车，迎面就是一股潮味，车站边小贩吆喝得正起劲，穿行的人群里混着外贸口音和本地白话，哪儿哪儿都是生意味。

她手里提着布样册，肩上挎着笔记本，脚下踩的还是厂里那双黑布鞋，走得稳当。

没进旅馆，她就直奔那家定染线厂。

厂子不大，在一条不起眼的窄巷里，门头褪色，门口晒着一溜晾干的染线。

她站了半分钟才进门，前台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戴着眼镜，看着她打量两眼：“你找谁？”

“我找林厂，说是他让寄样来清织线的。”

女人一愣，扭头喊：“老林，有个北边的女厂找你，说是……清织线？”

“清织线？哪个清？”

“清清楚楚那个清。”

里面出来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见到她直接笑了：“你就是宋清？”

“是我。”

“哎哟，展会上没认着你，这下真人来了。”

“你说的定色样，能给我看看？”

“当然。”

他领着她往后头走，一边笑道：“你要是早点来，我们都能拿你厂当合作模板了，封布那个章，南边这片没人会做。”

“你们那布，线多色杂，我得先过一眼。”

“我知道你要求死，现场你挑。”

染色车间不大，摆着十来盘色带，每盘底下都有编号、成分标、温控记录。

宋清拿起一盘线仔细摸了几下，又用指甲在上头一划。

“你这色稳定性一般，三泡就掉光。”

“这是测试线，真正订单线我得调配。”

“我厂不能收临期线，也不能收掺混的。”

“行，你看得住锅，我不敢糊你。”

两人一来一回讲得全是行话。

林厂最后说：“我这边可以给你优先供货，但得签月保单。”

“我要先走一批回厂试验，稳定了再签。”

“那你住哪？我让人送样过去。”

“我还没订旅社。”

“我们厂对面那家还干净。”

宋清点头：“那行，我明天来取样。”

她出门那会儿，天快黑了，走到厂门口拐角处，看见一家卖炖汤的摊子，炉子上架着四口砂锅，一锅鸡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她站着看了几秒，掏了两块钱：“来碗鸡汤，半碗米饭。”

老板是个老头，手脚麻利地盛好，递给她：“姑娘第一次来？”

“嗯。”

“你不像南边人。”

“我北边的。”

“做生意？”

“不是，我炖锅。”

老头乐了：“那咱俩是同行。”

宋清没笑，但碗接得稳。

她在摊位边的小桌坐下，吃了半碗饭，汤一口不剩。

饭后，她沿街走了一圈，找到那家旅馆，前台小姑娘看她穿得朴素，犹豫了一下才说：“有间三楼的标间，一晚八块。”

“开三天。”

“您自己住？”

“我带锅。”

“啊？”

“带锅的意思是，我做厂的。”

“哦哦……”

上楼那会儿，小姑娘偷偷看她背影，嘀咕一句：“这个女人，好像真能自己炖饭。”

第二天清早，宋清带着图纸去了另一家协作厂，是展会上说的副染厂。

一进门就被拦住：“你预约了吗？”

“我是清织线的。”

“哪个清？”

她不耐烦：“清线封布那个清，岭南展会你们厂送我三张名片，我挑你们了。”

门卫一听，立马改口：“您稍等！”

不到三分钟，厂长亲自出来接人。

“宋厂长？真是你本人？”

“我厂我来跑。”

“你真不简单，展会那天你那句话，我们厂几个销售到现在都在背——‘谁炖饭谁封布’。”

宋清一听，忍不住道：“我说的是，‘谁封布谁签单’，你们背错了。”

厂长憋笑：“反正意思是一封一查。”

说着，两人一起进了会议室。

对方坐下后，就把整套供料线图掏出来递给宋清。

宋清一看就直接皱眉：“你这主线数据对不上我那边机器。”

“那您开条件。”

“我要你们用北区标准换算一套再测一遍。”

“来不及啊……”

“我等。”

“今天能出结果您就定？”

“你只要确定你自己能搞，我就签。”

对方立刻拍板安排人重测，一边给她倒茶：“宋厂长你坐着等，我送你一个岭南特产——椰丝绿豆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