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脚下没停，径直进了门。

今天林家请的是“家宴”，但场面不小。

厅里摆了两张圆桌，菜热着，一锅鸡汤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宋清进门的时候，林海站起来，林老太太坐着没动，林家其他人也都在，连林海的远房亲戚都来了几个。

她看了一圈，没有打招呼。

林老太太招了招手：“清清，来，坐奶奶身边。”

宋清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是说今天要请我吃一口家锅？”

老太太点头：“是，鸡汤我自己盯着炖的，没让人掺水。”

“你要真没掺水，就说实话。”

“你问。”

“我妈那年病得下不了炕，是你让人端走那碗坐月子粥？”

老太太嘴唇哆嗦了一下，低声说：“是我。”

“你那时候说了什么？”

“说……说生女儿不值。”

“那你今天让我吃这锅鸡汤，是想我忘了那碗粥？”

老太太眼圈红了：“我不是要你忘，我是想你知道——我知道错了。”

宋清盯着那口锅看了几秒，然后缓缓走过去，掀开盖子。

热气冲上来，香味是熟悉的，跟小时候她站在门口偷闻的一样。

她没坐下来，而是拿了旁边一把长勺，自己舀了一碗，尝了一口。

然后说：“火不大，鸡炖烂了，味淡了。”

老太太怔住：“我怕你不爱吃咸……”

“你怕我不爱吃咸，就不怕当年我妈捂着嘴忍咸粥的时候，身体撑不住？”

老太太眼泪刷地一下下来了。

“清清，你别这么说……”

“那我怎么说？说你老了，记性不好，认错就得让我买账？”

“不是，奶奶就是想你回来……”

“我回来了。可我不是回来认你。”

老太太哽咽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第一，把你林家那套‘女儿归家就得听祖训’的规矩收起来。”

“第二，清织线我自己撑大的，谁敢打主意，我炖谁。”

“第三，从今以后，我跟我妈，是这个家的客人，不是债主。”

老太太抹了把眼：“你爱怎么说都成，只要你肯回来吃这顿饭，我什么都应你。”

宋清看了林夫人一眼。

林夫人坐在一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宋清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蒸豆腐，又喝了口汤，然后放下碗：“这一口，我是替我妈吃的。”

林老太太“嗯”了一声，眼泪还是止不住。

林海走上前，递过一张纸巾：“清清，谢谢你肯来。”

宋清没接纸巾：“我不是来领情的，是来让你们看清楚——我锅还在，我人没散。”

林家人都沉默了。

吃到一半，她站起来：“我走了。”

老太太急了：“这才刚开饭——”

“你请我，是吃饭，不是认亲。”

她转身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说：

“你们要是真想补偿，就别再给我妈添堵。她这一辈子，已经吃够了冷锅。”

林夫人擦了擦眼：“我会的，清清，妈会看着她的锅。”

宋清点点头，走出门，门外天已经晴了，阳光晒在地砖上，灶烟味还残留在衣领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那勺子没抖，那碗没洒。

她知道，自己真的稳了。

这口锅，从今往后——只归她一人管。

林家那顿家宴之后，宋清没再回头。

她一口汤一筷菜，是给她妈的，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是原谅，是交账。

第二天一早，厂里车间刚开工，刘秀英就冲进她办公室。

“宋总！出事了！”

宋清刚把茶泡好，抬头：“谁塌锅了？”

“是咱厂封布那批南方单，岭南那边突然发函，说不签三期合同了！”

“原因？”

“对方说，他们品牌部门要重新选定主供单位，说是管理层有变动，原合作方式暂停。”

宋清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样本本翻了几页：“他们换锅，不换料。”

“那咱怎么办？”

“把二期订单提前，再做一次封样。封章换上‘清织·独供’。”

“这不是抢他们牌面？”

“他们要抢锅，我们就抢饭桌。”

刘秀英嘴角抽了下：“你不是真准备自己卖封布吧？”

“为什么不？”

“你那不是说厂不贴牌……”

“现在他们先掀桌，我也不当好客人。”

“我这就通知车间做调整。”

“顺带告诉样图组，把岭南线那一版改成‘宋清定样’，以后有变动不许动我底图。”

“得嘞。”

忙完这一轮临时订单调整，她刚坐下喝口水，陆臻来电话。

“今天中午有空吗？”

“你妈又想约我吃饭？”

“不是，我。”

“你今天不是要去地勘队？”

“延后了，我想跟你吃个面。”

“家里的那种，还是外头的？”

“外头。你做的我吃不出辣。”

“那我选馆子。”

“只要锅热，我不挑。”

她挂完电话，起身换了件干净衬衣，找了个不远的小面馆，到了时他已经在等。

桌上是一碗热腾腾的干拌面，两碟小菜，一碗萝卜汤。

她坐下来，没寒暄，直接说：“你妈还在盯厂？”

“她说她想跟你解释。”

“我现在不听解释。”

“她说她那天在医院陪老太太的时候，听见老太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要是早点认她，我林家现在不至于只有一个姓。’”

宋清咂了咂嘴：“老太太这话说得真像是我炖得锅太香了。”

“她是真服你了。”

“她不是服我，她是怕老了没灶口。”

陆臻没说话，只给她递了筷子。

她夹了一筷子面：“你呢，你是服我，还是怕我不做饭？”

“我想吃你做的，不是怕，是愿意。”

“那你妈要是再来找我，你拦不拦？”

“我拦。我妈要真懂事，就该知道，灶口不是她安排人来的地儿。”

她一边吃一边点头：“你这话比那碗汤实在。”

两人吃完面出来，天边一片云正好压下来，一点风也没有。

她站在路边扭了扭脖子：“下周我得去江北那边跑一趟，咱们厂外运布线那条路径得查一下，有个村厂报了贴单价。”

“你要亲自跑？”

“谁敢管我的锅我不亲自看？”

“那我安排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