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吃着，也没谁说话。饭吃到一半，宋清忽然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对面那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封信会来？”

陆臻手里的碗顿了一下，没抬头：“你说林氏那头？”

“嗯。”

“我知道他们迟早要来，就没想着先跟你说。”

“你要是不说，我也会知道。”宋清语气不轻，“他们盯了我厂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你一直没搭理，我就想着——”

“你想着我就一直当他们不存在？”

“不是。”

宋清盯了他两秒，没继续说，手又伸过去夹了口青椒。

“他们那边又来人了。”

“谁？”

“林怀恩。”

陆臻眼神里闪了下：“你见了？”

“站门口看了我一小时，没敲门。”

“那你呢？”

“我也没搭理。”

“你真就这么跟自己妈冷着？”

“你什么时候见我喊过她妈？”

“她也是给你留过东西的人。”

“她留的是血不是命。”

陆臻没吭声，桌上那盘菜也凉了点。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没想过认她？”

“我认不认她跟我现在吃这顿饭有什么关系？”

“也许她想弥补。”

“她不是给我煮这锅饭的人。”

话说完，屋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宋清低头把那碗饭吃完，把筷子一搁，“我吃饱了。”

“饭后喝口汤。”

“你怎么煮了汤？”

“你昨晚不是说粥没味？我加了两片莲藕。”

她接过那碗汤，喝了一口，热的，带点藕的清甜味，不浓，正好。

“可以。”

“那以后我就这么煮？”

“你能每天煮我就每天回来。”

她说着把碗放回桌上，起身去厨房洗碗。

陆臻坐那没动，盯着她背影看了几秒，还是问：“你真一点不想知道她怎么找到你的？”

“我厂登记的身份信息都是实的，他们想查，用脚都能查到。”

“她看起来不像是想害你。”

“她也没说想帮我。”

“你是不是太狠了点？”

“那你说我要是不狠，我这厂子现在是不是早让他们买下来了？”

宋清洗完碗，甩干水放回碗架，一边擦手一边说：“她们要的是清织线，不是我。”

“你不打算给她们个机会？”

“她们给过我机会吗？”

“你小时候她可能有苦衷——”

“你小时候如果被人丢过，你就知道什么叫苦衷。”

陆臻说不出话了。

宋清也没等他接话，转身回屋，走到一半又停住，回头来一句：“明天那碗汤再多煮五分钟，藕没熟透。”

“好。”

“还有——”

“你说。”

“盐别多放。”

她进屋前随手把灯关了，客厅一下暗了，锅里的余热还冒着，小火灶头噗哧一下灭了，像是这顿饭的句号刚刚落地。

等她屋门关上那一下，陆臻才起身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看了一眼那口粥，锅底微糊，但还热。

他拿勺舀了一口，尝了尝，又咂了咂嘴。

“她还是吃完了。”

他把锅盖重新盖上，火关了，厨房里只剩下墙角那盏小灯还亮着，橘色的。

外头风吹了一阵，从窗户缝灌进来，吹得门帘哗啦哗啦地响。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帘子，没动，就那么坐着。

门外那街灯灭了一盏，亮了一盏，巷口卖烧饼的早就收摊了，只剩一地香味还没散干净。

夜深了，锅还暖着，家还开着，他也还坐着。

第二天清早，宋清五点半醒的。

屋里没动静，外头天刚泛亮，墙角那盏夜灯还亮着，窗缝里透进来一线白光，冷冷的。

她披了件外套下床，脚一落地，凉得让人一激灵。她没多磨蹭，洗了把脸，把昨晚挂起来的工作服换上，随手从椅背上抓了根头绳，头发一扎，整个人就像回到了厂里状态。

厨房里没人，锅是空的，桌上倒是放着两个鸡蛋，一袋挂面，一瓶打开过的酱油。

她扫了一眼，没动。

她走到门口准备出门的时候，客厅沙发上传来一声动静。

陆臻揉着头发坐了起来，盖在他身上的那条毛毯滑到地上，他低头捡起来，一看时间，叹了口气。

“你不吃点？”

“不饿。”

“你昨天不是说……回来吃？”

“那是昨天。”

“那我还煮不煮了？”

“你愿意煮就煮，不愿意我也不拦着。”

她把门一拉，鞋一踩，出了门。

陆臻看着那扇门愣了几秒，又坐了会儿，最后还是起身，走进厨房，给那两个鸡蛋下了锅。

厂里今天开得早，封布间有人加班赶批次，她到的时候刘秀英已经守在仓口了，手里夹着厚厚一摞封布单，正跟仓管核章。

“宋总。”

“那批南线验货单出来没？”

“出来了，但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上次三号副线那批布，有两卷的线号被人贴了重复标。”

宋清脸一下就冷了，“谁贴的？”

“查了，是临时工小雷。他说那天值班人手不够，他拿了前一批没用完的标纸凑的。”

“凑？”

她冷笑了一声，“他是拿我清织线的脸去凑热闹了是吧。”

“要不要我找人开了他？”

“先别开，找他来仓口让我见见。”

十分钟后，小雷被带来了，脸色发白，站在仓口门口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清一看见他，直接开口：“你是哪个仓段进来的？”

“三号副仓……代岗，老马请假那天我顶了一班。”

“你知道封布线号是实名制的吗？”

“知道……但那天没人告诉我旧的不能用。”

“没人告诉你？你以为你贴的是邮票？”

“我错了……”

“错不是问题，错了你得补。”

“那您说怎么补？”

“你现在立刻写一份说明，贴在这两卷布的封签上，谁拆货谁都能看见这是误标处理。”

“我写。”

“写完你再去封布室里站一天，看别人怎么封章怎么贴单，一条都不能漏。”

“我去。”

小雷走后，刘秀英凑上来，小声说：“你今天火气有点大。”

“不是他，是这事让我烦。”

“你不是一直盯得紧么？”

“人心松一下，厂就得掉一层皮。”

她说完转身就走，一路踩着仓库水泥地，脚下步子带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