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起得比谁都早，天还黑着，屋里也没亮灯，灶台上那锅水还温着，昨晚的饭锅她顺手冲了干净，扣着锅盖就搁在那。

她没动锅，也没翻冰箱，手搭着灶台站了两分钟，像是在确认自己到底说过那句“我回来吃”没说错。

等她出了门，外头天边才泛灰，巷子口那盏路灯还没灭，小区楼下卖烧饼的大爷正往炉子里添柴，一团烟冲出来，她咳了一声，骑上那辆老三轮，往厂里去了。

清织线的门岗还没换班，她到的时候，老何刚把卷闸门一边拉起来，看见她车进来，连忙朝里喊了一句：“宋总回来了——”

“嗯。”她没停，往三号车间骑过去。

车还没停稳，她一只脚就跳下来了。厂里灯亮着，夜班还没换完，她一路穿过去，地面还有没扫干净的线屑，一脚踩上去，滑了一下。

她站稳，进了封布间，一眼扫到那堆昨晚刚封好的布包。边上老于正坐着抄封布单，哈欠打得大，但人没偷懒。

“昨晚那批封完没？”她问。

“完了，三点多才封齐。”老于揉揉脖子，“你不是说今天早上不回来了？”

“我说回来吃饭，又没说不看货。”她走到那堆布前，抬手一卷，“这批谁贴的章？”

“老马，他们夜班人手不够，他自己贴完封签又去搬布。”

宋清手指头扒了下封签角，章盖得有点歪，颜色浅。

“下次这色淡成这样，验布组一准挑你。”她说着把那卷布推回去，“我今天不追，但你跟马说一句，章淡了就补盖一遍，别偷这点事。”

“行。”老于赶紧点头。

宋清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们昨晚是不是有人提了那份厂内股东名单？”

老于愣了一下：“你说那个林家的转股申请？”

“谁把消息放进来的？”

“不清楚，我听说是门卫小宋在打印时候看到的，说林氏那边要投资我们。”

“投资我们？我们这厂哪块是空的？”宋清哼了一声，“他们看上的不是我们，是我。”

“你真不接他们这茬？”

“我连‘宋’这个姓都不认，你说我认‘林’？”

老于摸了摸后脑勺：“那你真不打算接？”

“我把这厂从缝纫组一针一线走上来的，不是让他们给我配个皮套的。”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步子踩得稳稳的，一路都带风。

到了中控办公室，刘秀英已经在等她，手里拿着一份早上刚下来的港口物流批次清单。

“宋总，早。”

“嗯。”

“你早饭吃了吗？”

“没空。”

“我这有包豆沙包，你要不——”

“不吃。”她把包一丢，“说正事。”

刘秀英赶紧拿出清单：“南线港前的三号批次封布要求核实，他们那边说有人投诉我们布头打码不规范，还说你这几天封章不留档。”

“他们要档，我明天贴他们脸上。”

“可是投诉人署名‘林氏供应协调处’。”

宋清没吭声，只是把清单翻到最后一页，盯了一眼落款，冷笑了一声。

“又是这一家。”

“他们真动手了？”

“他们不是动手，他们是想动我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把老账翻出来，‘03号封布单’那个，我要原档。还有，厂里那本最早的仓库清封记录，调出来，我今天要核。”

“核账？”

“我不是核账，我是要给他们记清楚——我姓林也好，不姓林也好，我这厂不是他们爹投的。”

刘秀英点点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你晚上还回去吃饭不？”

“回。”

“那要不要我让后勤提前留点饭？”

“你留个屁，我说回家吃就回家吃。”

她说着就起身走了，门开开又关上，留下一屋子安静。

晚上快六点，她骑着车回了家，楼下早点摊换了晚市摊，炸豆腐的味道冲上楼，她一闻就知道今天陆臻没做饭。

钥匙一拧，门开了，屋里干干净净，灯也亮着，厨房空着，锅是空的，饭是冷的。

她站了一会儿，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开了冰箱。

昨天那碗菜还在，扣得好好的。她拿出来，没多说，进锅里热着。

十几分钟后，锅咕嘟咕嘟响，她盛出来，一碗米饭就着那盘菜，坐在饭桌边吃得很安静。

等她快吃完的时候，门口钥匙一响，陆臻进来了。

“你不是说回来吃饭？”

“我吃了。”

“你怎么自己动锅了？”

“锅不是我的？”

陆臻没说话，只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那碗，尝了一口。

“这菜你没放盐吧？”

“昨晚放过，今天不想加了。”

“你这样我怎么敢明天不做饭？”

“你敢我就敢不回来。”

她说完也没再看他，把碗一收，端到水池冲了。

“你明天还回厂？”

“我后天还去港口，怎么，不行？”

“不是，我问问。”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真要调去南口？”

“还没批下来。”

“调了就走？”

“你要我留？”

她没吭声，水开的声音大了些，她把碗刷得很快。

刷完了她拿毛巾一擦，把桌子一抹。

“早点睡，明天我还回来吃。”

她说完就往屋里走。

陆臻在背后说了一句：“这锅热起来了，别又忘了收火。”

她脚步没停，回了屋，把门带上。

外头锅还热着，灶台边上的布帘被风吹动了一下，炉火跳了跳，像是等着谁再添一把柴。

宋清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比昨天还晚了十分钟。

她进门的时候，屋里亮着，厨房有响动，锅盖轻轻颤着，像是在小火慢炖。她把鞋一换，走过去一看，果然还是那口锅，里头煮着白粥，锅边挂着菜刀，还沾着几根切下来的葱丝。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碗，两双筷子，豆腐炒青椒，还有一个蒸鸡蛋羹。

她坐下的时候，陆臻刚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毛巾，头发湿的。

“你还真做了？”

“你不是说回来吃饭，我等你。”

“你等得起？”

“你不是回来了吗？”

她低头扒了两口饭，菜是热的，鸡蛋也嫩，就是青椒炒得有点咸。

“你盐是不是倒多了？”

“今天锅打翻了，我重新炒了一次，忘了刚才那次已经放过。”

“咸也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