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我宋清的东西，就没有差的。”

男人称赞的话，宋清没有完全放在心上想，但也摆出社交礼貌，跟对方客套了几句。

宋清十分清楚自己的东西在这个是时代，确实能打的没几个，能信心满满地接下这个活的，确实也只有她一个。

等人一走，宋清看着摊位上的样衣，袖角还残着她昨晚缝的那针，线头没剪齐，搭在布面上翘了一节。

她没动，只伸手把那线头一点点拽下来，揪紧，再藏回缝道里。

“布不怕歪，就怕线虚。”她低声说了一句，“我这条线，要拉直。”

她说完这话，站直了身子，拉了一下那件衣摆，朝展厅另一头走去。

她要去把新单的布样交给港前接货组的人。

现在的她谁也不信，她一定要亲自盯！

宋清走路不快，但胜在每一步踩得稳。她知道，今天这步若是走歪了，明天整条副线都得跟着塌。

她不容许塌。她是清织线的人，她缝的每一条线，压的每一口章，都得站得住。

港前订货会结束那天，清织线摊位最后一个撤的。

宋清坐在折叠椅上等收尾，布板收得整整齐齐，样衣装进帆布袋，一件没少，边角还带着她上午撕下封线样卡时手上留下的皱痕。

刘秀英打包完最后一盒样布，喊了一句：“人都走了，车也到门口了。”

宋清点了点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拎起袋子往外走。

车是那台老解放，铁皮门漆都掉了半边，司机老高还蹲在后轮上点烟，一看她来了连烟头都来不及掐，跳下车打开门。

“上。”

一路回厂，天色慢慢沉下去，港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从铁轨口到卸货区全是白灯柱子，晃得人眼发花。

宋清靠在副驾没说话，帆布袋放在腿上，手压在上头，车轮轧过地缝的时候抖了一下，她下意识把袋子按紧了点。

“宋总。”老高说，“今天订货会，您那摊子可是站得硬，听说申达那边最后半天没人搭理。”

“他们不认货，就得认人。”

“您明天还去么？”

“不去了，我守仓。”

车拐进清织线厂门的时候天刚黑透，门岗的灯亮着，门口两块铁皮挡板还立在那，斜插着一块红底白字的指示牌，写着【外来布封禁止入仓】。

刚进院子，宋清还没下车，门卫老何就凑过来了，脸色不太对：“宋总，你回来得正好，厂后围墙那边……刚才贴了东西。”

“什么东西？”

“红纸的，大概五点多贴的，我是刚才巡墙看见的。”

宋清一听脸就冷了，车门一推跳下来，几步走到厂后那条夹道边。

风大，围墙边飘着几张红纸，有两张已经贴不牢了，被风吹得翻起来一半，角上压着一块砖。纸是A4大小，红底黑字，上面写着：

【清织线疑似独占布封资源，频繁封仓扰乱供销秩序。】

下面还贴了照片，是她在展厅摊位前挂样衣的现场图，样衣上的那行小布标被圈了个黑圈。

宋清伸手撕下一张纸，揉成团，塞进外套口袋里，然后转身就走。

“秀英呢？”她边走边问。

“刚回办公室，我让她来接你。”

“让她把监控调出来，厂后这块谁能贴进来不是熟人。”

她一路走得快，等她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刘秀英已经坐在那，手里拿着监控遥控器，面前屏幕亮着，一帧一帧往回倒。

“你看这，五点二十七分，一个穿灰蓝衣服的人从围墙外翻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纸，贴了三分钟就走了。”

“脸看得清吗？”

“帽子压着，镜头糊。”

“角度调出来，拿去门卫那边对现场。”

宋清说着把那团纸从口袋里掏出来往桌上一摔，坐下把鞋一脱，“今天一整天我都站在展厅摊位上，回厂第一眼就看见这破玩意儿？”

“港口那边给你回话了吗？”

“下午港办打了电话，说有人匿名举报清织线‘大批量签订布头合同扰乱流通’，还附带了我们厂合同封面。”

刘秀英一听立马转身：“不是封面档我们只给了港仓那头复印件？这谁能拍出来？”

“上次那司机说，南口仓有人签了我们名的出货单，现在看，封面可能也是那批人摸出去的。”

“你要追么？”

“追不着就不追了。”宋清站起身拉开抽屉，从最底下拿出一份旧账册，“他们不是说咱封仓扰乱市场吗？那我就把每一批封布记录全部打印出来贴在仓口。”

“贴？”

“贴。”

“你真不怕他们撕？”

“他们敢撕我就告他们毁厂内公物。”

说着她把第一张清单摊在桌上，刷刷刷写上批次、时间、线号、验布人、仓管签名，然后盖章，一页一页摞好。

“你去让老于调打印机，把这个复印五十份，我明天一早贴仓口两边、门岗铁门、布车调线区、清封室、样衣打版间，谁想举报就先看看我们自己有多清。”

刘秀英点头：“那今晚你还不歇了？”

“歇个屁。”宋清把账册一盖，“你去安排后勤调一壶水，我晚上通宵对账。”

“那我让阿梅帮你守着？”

“不用。”她头也不抬，“你明天还得出去送合同，我一个人够了。”

灯亮了一整夜，厂区仓库边那盏灯泡烧得灯罩都泛黄了，宋清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压着一张一张的封布单据，纸张边角已经磨得起毛，红章一枚枚盖上去。

天快亮的时候，她拉开窗户，冷风一下灌进来，吹得桌面纸动了动。

她伸手压住纸，低声说了一句：“谁封我厂章，我就封他嘴。”

天还没全亮，厂区西头那块仓库铁门就传出咔哒咔哒的响动，是老于带人把昨晚宋清盖好的那批封布单贴上去了。一张一张贴，胶水是热的，粘手，寒风一吹干得快。

宋清站在三号仓门口，披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外套，脚下踩着砖头压的水泥板，她盯着那一墙清单，没说话。

墙上红章一枚枚盖着，从最早的001号，到最新的341-B副线，一卷布一个号，一个封一个人名，字不糊，章不虚，全按规矩来。

她伸手点了点最中间那一页，看似随意地问老于：“你记不记得03号是哪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