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展厅广播响了，订货商开始进场。一拨拨人带着名片和合同袋子进来，有的往昌泰那边挤，有的站在申达摊子前拍照，清织线这边暂时没人靠近。

宋清不急，就坐在那儿看表，十点整，她站了起来，把那件样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灰白衬衣，再把那三件样衣一件件从挂钩上取下，直接展开来摊在展示台上。

“各位采购看清楚了。”她声音不大，但硬，“这三件布，全是清织线自产，全线自织，封线自签，每卷有编号，每道有回单。”

她把最上头那张样衣翻开，翻到内衬里那块红线缝标，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要是觉得这件不是我家出的布，那我可以现在拆给你看。”

闻言，对面几个外商驻点的人围了过来，有人拿手去摸那布。

他们一摸，就开始发出感叹。

“这布挺结实。”

“挺沉，估计布密走得不低。”

“缝线也整，没拉口。”

其中一个带墨镜的男采购摸了摸边角，说了句：“这个面布我们东南线吃得了。”

宋清看着他说：“你要真敢吃这布，我敢三天给你出一批。”

他笑了一声，说：“我回头给你挂订单。”

不一会儿，摊前围了好几波人，有人问合同，有人问样册，有人直接要联系单。她一一回，说得直白干脆。

十一点整，她已经签了两份意向单，三张留样卡。

她站在展厅正中间，脚边是一大叠订货清单副本，身后是三件布衣。

谁都知道，她这三件不是摆着好看，是缝着吃饭的。

展厅内的人越来越多，早上的脚步声还是散的，到中午已经踩得地砖一阵阵发闷。宋清站在摊位前没挪地，一上午没喝水，也没坐，腿一直绷着，脚底发麻都顾不上。

她眼里盯着那一沓意向单，不多，三份，但压得稳。每一份单后面都贴着布样，每张布样上都有她签过的红线章。那不是摆设，是命根。

“宋总。”刘秀英端了杯水过来，“你喝口，这一站就是仨钟头了。”

宋清接过来抿了一口，把杯子放回摊位边，刚准备坐下，就听见展厅那头一阵小骚动。

“快看那边，是申达展台请了哪个主持来采访？”

“听说是市电视台的，说什么新型环保纱线技术，还播着片子呢。”

“他们搞这阵仗？”

“人家本来就大厂，谁不整点招牌？”

宋清皱了下眉，也没说话。她把桌上的合同单压了压，拍了一下桌面，把那三件样衣重新挂回布架上。

刚挂好，港前检样站的人就来了，一共三个人，两个拿着登记册，一个手里提着便携布检灯。人还没靠近，周围摊子上的人都开始小声议论。

“又是抽查？”

“听说是从昌泰那边投诉起来的，说有人封布不实，乱挂名。”

“不会又是针对清织线吧？”

那三人没说废话，走到宋清摊前，翻开登记本：“请问是清织线宋清厂长？”

“我是。”

“我们是港前展厅检样组的，今天例行抽查，请配合。”

“你们查。”

检样组先是拿着那张样衣布标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拉了下布面，再蹲下身翻开衣角，看里面缝标。手电一打，红线编号、批次章、缝线号一个不少。

其中一个人说：“这布是哪批次？”

“341-B，协力线副轴产出，自织封章。”

“封布三章能看下吗？”

宋清拉开身边的文件包，三张原始单据整整齐齐递过去，“第一张是协力织造上线通知，第二张是清织检样单，第三张是仓库封布原章。”

“核章人签名？”

“在这。”

检样员点了点头，往本子上刷刷写了几笔，没说什么，把东西都还回来。正要走，忽然背后传来一句话：

“查她这还不如查我们这边呢，至少我们不带布头混标签。”

声音不小，带着讽刺，一听就知道是冲宋清这边来的。

宋清没转头，手指头敲着桌子，声音跟钉钉子似的：“说别人混标签，你就得有证。你没证在这放话，叫造谣。”

那声音哼了一声：“我们这边进仓的是全市报备，谁敢学你们挂个‘自产’就出来卖？”

宋清把那件样衣一把拉下来，摊在桌面上，手指一拉内衬，把封布那行缝线亮出来：“这线你认得不？红线带号、缝边压证、封口锁印。这是布封三章，章不对，我摊子拆了不干也可以。”

对方被怼得说不出话，脸一黑转身就走了。

检样组转头看了宋清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在单子上补了一句：“布封三章齐全，自织线明，标号连贯。”然后走人。

人群开始散了，旁边几个采购又围上来，有人拍了照片，有人要样卡。宋清挨个回，一张也没漏。

下午两点多，订货会中场。

隔壁摊子的昌泰老李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茶杯，站在桌边瞟了一眼宋清挂着的样衣。

“听说你今天现场试穿布衣？”

“你亲眼看不就知道了。”

“我听人说你们这布最近封得紧，整个南线的布都让你签走了。”

“你签得动你也可以封。”

“别说得这么冲，我们也就是做个买卖，留点活路不好？”

“我清织线不是做慈善的。”宋清没笑，话也没停，“你想要货可以，明天起带封布章和合同走正路。再敢绕我仓口搞花样，我连你摊号都拍下来贴厂门上。”

老李被噎得一愣，茶杯一抬走了。

刘秀英在后面扶着布板，压低声音：“你刚才那句，要真让人听去了，估计明天港口又来查了。”

“他们要来，就得查干净。”宋清回头看她，“我摊子不靠吹，我靠布。”

她话刚落，身后一个外商过来了，是上午来过的那个墨镜男。

对方一开口就是英文夹杂着几句南方口音：“宋老板，我们这边决定了，要三批，一周一车。”

“走南口还是港前？”

“港前，快。”

宋清自信满满地说道，“布走341副线，合同我今晚就起草。”

男人笑着点点头，拍了她一下胳膊：“你这布，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