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今晚这批没事。”她说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布屑。

“你去门岗值一班，今夜还有一车样布要进，我得亲眼看看。”

“好。”

天已经泛白，东边天角边的云有一层淡红，车间那头传来咕噜咕噜的烧水声，有人推着餐车在走道上走。

宋清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胳膊：“走，回办公室，我把明天订货会的清单再过一遍。”

她边走边说：“刘秀英起了没？”

“还在小会议室歇着，我去叫她。”

“不用，你给她送份早餐，我一个人看就行。”

厂区这时候静悄悄的，楼上挂的“自产布不求人”横幅还在风里鼓着，布边吹得打卷，跟昨天那个站在厂门口贴小纸条的匿名人正好反着。

宋清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那横幅，脚下踩了一脚碎砖，砖头咔一声再次碎了个角。

她弯腰捡起来那块砖头，把它放在门口的布样展示架下压纸。

“这砖是咱仓后墙掉下来的。”她喃喃说，“我再掉一块，我就用这块垫摊脚吧。”

宋清随后，放下砖块，走进办公岁。她一进去就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托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咸菜粥，一手拿着那张订货会展台图，纸边已经翻起了毛。她食指指着“清织线”那一格，轻轻点了一下，没出声。

此时窗外天已经亮透，厂区电线杆上刚升起的喇叭广播传来一段女播音员的普通话：“各单位注意，今日广南港前展厅布类订货会正式布展，参展单位请携资料提前入场……”

她喝了口粥，把那张图一塞，站起来就喊：“秀英，样衣那边缝得怎么样了？”

刘秀英一边套外套一边跑进来：“还在最后一道，阿梅那边刚压完袖口，等着你试身。”

“车调好了没？”

“清晨那批货刚装完，一辆去港口前仓，一辆来缝制车间。”

“我自己穿那件还没缝最后一针是吧？”

“对，阿梅说领口还差一道暗线，她不敢下针。”

“她敢缝我都敢撕了。”宋清说完拿起那件挂在墙上的半成品样衣，转身就往裁剪间走。

裁剪间还飘着一股夜里留下的布屑味，吊扇没关，咯吱咯吱慢悠悠地转着。布样台上摊着剪剩的碎边，几块纸样压在砖头下，地上还有昨晚没扫完的纱头。

阿梅手里捏着那根还没收尾的线，看见宋清进来，下意识往边上让了一步。

“别动。”宋清把样衣往身上一套，边穿边说，“我自己来压。”

“你真要穿这件上去啊？”

“不穿它我穿谁的？”宋清低头扣住衣襟，手往腰后一抹，“这布是我自己织的，线是我签的单，扣子是我缝的线，我不穿谁穿？”

“你就不怕出丑？”

“我厂要是丢脸，跟我穿不穿这衣服没关系，我穿错一个扣不算丢人，我穿上去让人认了我们的布才算赢。”

她说着抓起那把老缝纫刀，一边压线一边踩机，车头哒哒哒响个不停，卷边一寸寸走下去，车间另一头的姑娘们都停了动作，只听见她一个人缝线的声音。

缝完最后一针，她一抖衣服，“好了，今天谁敢说我这件穿不上台，我让他当场翻布底。”

她站起来往身上一套，整了整袖子，又低头拉了拉下摆，刚好盖住膝头。

“有镜子没？”她扭头问。

阿梅赶紧拿了一面大镜子过来，那是车间以前女工照衣服样板留下的，一面裂纹从右上角延到边。

宋清对着镜子转了个身，一步三顿地往回走，“合身了。”

“但你这线是压斜了。”

“我自己压的，知道哪斜了。”

说完她弯腰蹲下去，把裤脚卷起来，露出布边的缝脚。那是她昨天夜里亲自缝的，一针一针绷死，压线结实，布面没有一处翻毛。

“秀英，把文件夹给我，我去港前。”

“你这就走？”

“摊位别人都在搭了，我站慢了就是空摊。”

她说着拎起工具包，里头装着清单、布样、样衣档、出厂单证，还有一把剪刀和两颗备用扣子。

“车在哪？”

“厂后头那台老解放，你说你要亲自开。”

“那就走。”

五分钟后，她已经穿着灰蓝条纹样衣站在了厂门口，身后那块红底白字的大横幅还在飘，上头“清织线”三个字跟新刷的一样。

老于站在门岗边上看她拎着工具包上车，忍不住问：“宋总，你今天这架势，是去打仗啊？”

“不是打仗，是去抢钱。”

车子启动，挂挡声“喀啦”一响，轮子从厂区那块松地砖上碾过去，一路颠到出厂门。

车到港前展馆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展厅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各厂摊子上的布都已经挂起来了，有的还支了灯，有的布料上印着宋清自己设计的暗花LOGO。

宋清下车的时候，手里拎着那把卷布钩，一头指着地，一头搭在帆布袋上。

清织线的摊位在靠中间的位置，是之前抽签抽到的，周围是昌泰、申达、华铭三家，都是老面孔。

宋清一进门就看见对面申达的老李正在挂新宣传布，“港口新纱·抗缩水·出货快”，红字黄底，刺得人直发晕。

她没理，直接走到自己摊位前，铺上布，先挂了三件样衣，又把布样样板卡依次摆好。

她动作快，十分钟不到，摊子整整齐齐。边上几个小厂的人还在绑绳子，她已经把样衣挂完坐在椅子上喝水了。

边上的华铭负责人凑过来说：“宋总，这回你真是拼了，这身衣服穿得——挺实。”

“布不实，我不敢来。”宋清擦了擦水壶边沿，“我站在这摊子上，不是为了让人看，是为了让人认。”

话音刚落，昌泰的人也走过来了，他们穿的是西装革履，皮鞋在粗糙的水泥地面踩得叮当响。他看了一眼宋清挂着的那几件样衣，嘴角一歪，挤出一句：“咱们小厂现在也玩亲自上阵啊？”

“你那大厂不玩人情，就开始玩嘴皮子了？”宋清回了一句，把那块写着“自产布341批次封线”的小白卡立在了样衣前。

听了宋清的话，昌泰那人一滞，最后撇了撇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