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头压住盖章那一页，“你要是看不清，这儿有我本人签的。”

打字员把手里的出货单放下了，眼神在纸上停了一秒：“那协力那边有没有出具成品检测函？”

宋清“啪”地一声翻到下一页，“在这。含布料回弹系数、洗涤缩水率、拼接对纹对角差，三项全部合格。”

“你们要查，我就配合。”

“你们要挑刺——那我也不是吃白饭的。”

带队那人轻咳了一下，指着她的样布册：“这上头很多样布上没有水洗码。”

“那是成衣用样，不是原布。”宋清回，“你去现场看，我们清织线下轴布，所有走缝纫车间的，全部加打了水洗批次编号，用的红油印。”

她站起身，抬手一指门外：“我说得没用，你去车间看。”

“布还在机头，样还挂在风架。”

带队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打字员，又看了一眼她，最后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

宋清也不废话，自己当头走了出去。

一行人穿过厂中走道，经过封布间、线头包装区，再往三号缝纫车间拐进去，蒸汽味扑面一阵一阵的。女工们正在缝协力B线的那批样衣，布是灰蓝纹，工人踩着机踏的脚下带着点稳，每条缝线上还夹着一张红纸标签，上头印着【清织自织线体批号·341-B】。

协会带队那人拿起一件成衣翻开里衬，找了找，在内侧缝道边看到了那个贴着的线码签。

“这批是你们自产？”

“对。”宋清拉开后面那排样布挂架，“你再看这组，是昨天进仓的，今天刚排上。”

“这标签是早晨打的。”她翻了翻，“我们厂现在每卷布入仓封线前，必须打三道：第一道是入库单，第二道是验收单，第三道是缝前样料通知单。”

她扫了一眼带队的，“你要查得细，我把章子也给你看。”

带队的看着她一会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暂时不用。”

打字员边在小本子上敲敲打打边念了一句：“清织厂布料封线样布实物符合生产登记流程要求，待后续抽样复核。”

“抽样也可以。”宋清往手上一插，站得直，“你随便拿哪批，我不怕验。”

带队那人收起本子，往门口走了两步，临出门时回头说了一句：“有人举报你们布封太紧，留不出市场余口。”

“那我现在问你一句。”宋清跟了出去，“我们厂下了合同，织了布，贴了封，做了样，出了货，有没有哪一条是违规的？”

“没有。”

“那我布封得紧，是我的事。”

“他们觉得抢不到货，是他们自己没布。”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三人走远，车门一关，灰尘被带起来一点，落在厂门外那面风吹翻起的横幅上。

横幅上写的是：【清织线出口布料加工基地】。

下面那条口号还贴着，是她亲手写的：

【布封三道·线走实名·实货不靠脸】

厂东口那块卸货台早晨刚被水冲过，地面还是湿的，边角一块水泥板浮起来一点，铁皮货棚下吊着一盏黄灯，灯头上落着层灰，光一照，灰蒙蒙一片，像下着雾。

上午十点不到，门岗打电话进来，说外面有辆三轮送布车要进厂，单子写的是“广南南口布行”，来送之前定好的那批辅助里布。

“我没下这单。”宋清当时刚从南缝车间出来，左手还拿着一条刚剪完边的样布。

“但合同上写了我们厂名。”门岗说，“上头签的还是你名字。”

宋清当场转头，脚底一蹬，把那条布往样布夹里一塞，“我去看看。”

三号仓卸货台口，那辆三轮车就停在那儿，铁框已经锈透了，一块块漆片掉在地上，挂着一张送货单，是用铅笔写的。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穿着一身灰蓝工作服，见她过来愣了一下，想开口打招呼。

“别废话。”宋清一眼扫过去，“你把单给我。”

司机赶紧递过来：“宋总，真是你们厂定的，南口那边布行直接让我送，说是你们上周电话订的……”

“我订的是缝纫辅助布，不是这批。”宋清拿过那张送货单，看了两眼，把布一抬，直接拉开一卷。

布还热着，是刚从染厂出来的，但一展开，她手指一摸，皱眉，“这不是我们清织布标准，线密度差两成，布面油浆没吸干。”

“你看这手感。”她两只手一揉，布边软得像塑料袋，“这种布你敢拿来贴衣里？我敢收？”

司机慌了：“这……我就送货的。”

“你这车谁叫的你不知道？”

“说是厂里下的……具体我真不清楚，我就看单跑活。”

“哪间布行？”

“南口布行……昌泰那边接单的，说我们这边老客户……”

宋清冷笑了一声，“昌泰？”

“上周刚举报我布封得紧，这周送这种烂布进我仓？”

她把布卷朝后一甩，“这车别进厂。”

“把门口那牌子看清楚了。”

“清织厂，不收偷送货。”

“这不是我厂订的单，也不是我厂拉的合同。”

“是别人假借我厂名头，想把一车脏布塞进来，再看我认不认。”

她说完就转头往办公室走，边走边喊刘秀英：“你马上去查厂外公开备案合同，看谁在外头签了‘清织线’名义的采购合约。”

“还有，叫老于查一下库里近一周送货记录，凡是没有盖过我们清织封章的纸条，一律不给进。”

“车先扣下来，咱厂门外贴个牌子——‘送货请带合同原件，挂名无效’。”

刚进办公室，她把那份送货单“啪”一声甩在桌上，抽出一本空白记录册，“从今天开始，所有来布，必须贴合约单、实物照、封线章，三证对上，才能卸货。”

“谁敢挂‘清织’的名投机倒把——我让他一进我厂门就出名。”

刘秀英正要转身出门，宋清又喊住她：“你等等。”

“你顺路去门岗，把那个送货的司机带过来。”

“他要是真的送错，我放他走。”

“但要是知道这布从哪来的——我得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