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线码头那一块，早年是走钢材和散货的，后来才改成简仓配线，设备老、人工散，没人爱来。宋清一脚踩进调拨中心的时候，仓里还冒着冷汽，混着咸海风和油漆味，一股子旧时代的味道。

“哪位是现场调度？”她话直丢出去，连头都没抬。

有个戴黄安全帽的男人凑过来：“你是？”

“宋氏出口，清织线。”她从兜里抽出文件，“这是我们这批货的样衣清单和报关副本，还有港务单据。”

男人翻了两眼，嘴角抽了下：“这批走主港不是挂单了么？你怎么改副仓？”

“你不是看见单了么？我现在就是从你们这走。”宋清把那沓纸啪一声摁在仓台上，“你要不接，我就拍下来发厂报，说你们这副仓只认关系不认货。”

男人一听脸色一变，赶紧收起那股懒散：“接接接！你这批货要走哪儿？”

“青山南转——不跟申达撞。”宋清说得干脆，“我不抢航道，我抢命。”

那人连连点头：“你挂清号，我们现在就调设备。”

她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把电话拨出去：“秀英，那边布头够不够？”

“清织仓库还有三批，但不够明后天的出口计划。”刘秀英气喘吁吁地回，“东源那边也开始打太极，说是没产能。”

“他们不是没产能，是被申达包了。”

“那我们怎么办？”

宋清走到码头边缘，风吹着她衣服猎猎响，脚底下踩着码头的破木板，“不等了。我现在就去一趟东源，把那批线提前收回来。”

“你一个人去？”

“我去砍单。”

“你一个人能砍得下来？”

“我要是砍不下来，就把他们整个订货台子掀了。”

两小时后，宋清进了东源麻纺。

她穿着那身最旧的灰布工装，布领子已经洗得发白，脚上那双黑底布鞋蹭了线头，像刚从厂区滚出来的。

供销部主任正喝茶，她一进门，茶壶就哆嗦了一下。

“宋总怎么亲自来了？”

“拿单。”她把文件袋往桌上一甩，“这批麻布我全部要，今天下午发货，晚了我直接换供方。”

主任连茶都不喝了：“这……这批布已经有别家意向金打过了，不能私自……”

“你说的是申达？”

主任脸上顿了一下。

“我提前签订合约，打了定金，有官方盖章的封线单，你们要是现在调货，我明天就告你们违约。”

宋清眼神一扫，连屋角那袋刚封好的布她都认出来了，一步冲过去，蹲下抓出一块：“这是我家的纱线标记，你自己睁眼看看。”

主任赶紧冲过来：“宋总，误会，误会……是我们仓库发错通知了。”

“那就对了。”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这批货，不许出给别人一分一厘。我现在就打车去物流厂房，你们三点前把车发出来，不然我连门口那块牌子都给你们摘了。”

主任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拎着包走了：“说清楚点，我不讲人情，我只认契约。你要怕得罪申达，你就别惹我。”

下午三点，宋清回到厂。

她身上还带着东源仓库的线味，手上拎着一摞新的出货单，一进门就吩咐：“库管那边排线重做，清织布头统一贴标，再打一次防伪。”

“不是你上午才贴过吗？”刘秀英都吓了一跳。

“上午那批是装港口的。”宋清把纸放在桌上，“现在这批是打申达脸的。”

“他们从后门插我单，我从前门拦他道。我一车砸下去，看看谁先破产。”

“咱就不打嘴仗，打成本战。”

晚上十点，清织线重新安排了发货窗口，一台台车从三号口排队走出去，贴着清织字样的大字，纸箱封得整整齐齐，每一个上面还多了一行标语：

「实货不讲关系」

仓库小工站在门口笑了：“宋总这招狠，连纸箱都开始怼人了。”

宋清背着手站在后面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冷冷地来了一句：“不敢怼就别干了。”

风又大了点。

南线这一仗，她没翻车。

但她知道，接下去那帮人不会收手。

她也不会。

清晨七点半，宋清刚到厂门口，门卫老何神神叨叨地招了招手：“宋总，你等等。”

“什么事？”

“你……你还是自己看吧。”老何从小岗亭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浸过边角的A4纸，摊在手心。

纸张皱成一团，摊开一看，上头一行红粗字：

【清织线疑似独占布料封线渠道，内部通融是否涉嫌行业垄断？】

下面还贴了张照片，是他们厂出货时的实景图，货箱上的“实货不讲关系”六个大字被圈了个红框。

角落处还标了个匿名名号：广南纺协观察者。

宋清手一顿，站在台阶上没动。风吹得厂区布帘子呼啦啦地响，前台刚来的实习生还在边上擦玻璃，听见那句“垄断”，刷地停下了动作。

“谁贴的？”她把那张纸攥成团，随手塞进裤兜，“哪儿贴的？”

“是今早五点半，有人偷偷贴在三号库的后门口。”老何小声说，“我们工人进厂时看到，吓了一跳，赶紧撕了。”

“你把监控调出来，我要看人。”宋清甩了下外套，“厂区里能贴纸进来的，不是内鬼就是绕了门岗。”

“是。”

刘秀英这时候也到了，脸色不太好：“宋总，我刚进停车位也看到了，有几份复印件被丢在厂后围栏外，意思就是有人想传个风。”

宋清抬了抬下巴：“带我去看看。”

三号库后围墙靠近一条旧河道，平常没什么人走。现在堆着几张吹皱的A4纸，散落着两份热转印的喷墨小单页，边角还压了个小砖头，防止风吹跑。

宋清蹲下，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已经有点湿，但字还是清晰的：

【如果一个小厂能封掉一个大厂的布源，那还是自由市场吗？】

“这话倒像是装自己是消费者。”她冷笑一声，站起来，“我们这‘小厂’抢不过他们的时候，他们咋不说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