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边的泥地还沾着水，她踩进去，鞋底粘得一团团的。她抬头看了眼那排插着集装箱的货车，一辆辆鼻子对着关口排成长龙。

“你去找口岸处的梁主任。”她回头冲刘秀英说，“我拎着清关单自己走进去。”

她一手夹着文件夹，另一手抓着工牌，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到了岗亭那就把文件一拍：“我们是原定的二号集装箱，为啥被换了？”

对面守关的年轻小伙看了她一眼：“我们只是执行调度通知，后面有个急单插队，是上级文件。”

“我不听你说什么‘文件’，我只问一句，这是不是人为协调？”

“这个我不清楚……”

“那我就站着不走。”宋清把文件夹撑开，“你们这套流程谁签的，我一个一个写申诉报告。你们要是今天卡我船位，我明天就拿着合同直接去出口协会。”

岗亭那头一阵沉默。

十几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拎着手机走出来，吊着个工牌，上头挂着“调度处”。

“宋总啊，有话好说，我们这边临时调整是因为申达他们有老单重启，走的是内部通道——”

“他是老单，我也是老账号。”宋清反手一拍工牌，“我们清织线挂了厂级报关，缴费交单都提前完成，为什么不是我走？”

调度处主任脸色僵了：“主要是他们有人提前递了申请——”

“他要递申请，我也能提前发货。”宋清往前一步，挡住那条调度口通道，“你们要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就让记者来。”

“宋总您消消气，我们再协调一下——”

她没再说话，只站在那，风刮着她外套摆子一抖一抖，脚下的水洼已经溅上了泥。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港口那头送来消息：申达那单集装箱调后，清织线恢复原定舱位。

“这就对了。”宋清转身往回走，鞋底粘着水泥沙砾，每一步都带点响。

“跟我玩港口？”她低声说，“你插我一刀，我就踩你一脚。”

回到车上，刘秀英看她裤脚全是泥：“宋总，您这是……下河了？”

“卡我后路，就得淌水。”宋清掏出水壶喝了一口，“现在不是骂架能解决的事，是看谁先喊出声。”

“那你还让港口的人这么看着？”

“让他们看。”宋清擦了把脸，“我站在那里，就代表我厂不让人踩。”

车刚开出港口，电话又来了。

是仓库那边老于：“宋总，不好了，我们有人在卸货时看到，申达的人在我们清织线仓库外转悠，像是在摸货口。”

“他们敢？”宋清语气往下一沉。

“没进来，只是在外头转了两圈，听说我们布料封线后，他们可能想蹭一口边角料。”

“让仓库那边全员停装，把样衣区的库门锁了。”

“还发不发货了？”

“发。但发我看过的。”宋清按住文件夹，一页页翻，“我不怕他们模仿，我就怕他们偷。”

当天下午，她穿着那身还沾着泥点的裤子，直接进了仓库后区。

那一排货箱码得整整齐齐，但她一看尺寸，脚步立马顿了：“这谁贴的标签？4号样衣箱比清单上写的小一圈。”

老于立刻凑过来：“是今天新打的批次，可能装箱时换了个型号——”

“我让你们按什么贴你们按什么？谁让你自己换箱了？”宋清声音一下就起来了，“这种事你出一回，下次就有人钻你空子。”

她撸起袖子，自己拉开那箱子，从最上面抽出一件衣服来，伸手一捏，布料软了点。不是换货，是压货。

“这批货不合规。”她把那箱子“咚”地一声踹开，“全退，重装。”

“是！”老于当场出汗。

“这批我亲自看着上车。”宋清扭头走出仓库门，边走边把口袋里的小本子抽出来，刷刷写了几条：“下一次要是再出这种错，扣仓库奖金，出事的人，记直接责任。”

门外阳光正好，她一站在阳光底下，连鞋面上的泥都干了。

她转过身喊：“让司机准备，我今晚跟车。”

晚上八点，货车一辆辆往港区开。她坐在副驾，手里还拿着那本点货册，红笔头已经秃了，旁边刘秀英捧着泡面碗，一边吸一口一边问：“宋总，这事算是翻篇了？”

“翻了个毛线。”宋清合上册子，“他们要是真的不想放手，这种小动作还得来三波。”

“那我们呢？”

“我们把每一波都挡下去。”她手指敲着窗框，“他们翻后路，我就砌墙。我不怕他们跑，我就怕我们自己漏。”

“我把路堵住了，他们哪儿也别想过去。”

车窗外是港区夜景，一盏盏灯从船厂一直亮到天边，像火线拉出来的网。

宋清靠着椅背，闭了闭眼：“明早，我还得去查那批东源布头。”

“申达要动线，我就断他源。”

“他动我船，我就收他道。”

夜风拂着车厢，两边仓库的货物灯一盏盏亮起，拉开一条清冷清冷的通道。

那不是让人舒服的路。

但是她踩出来的。

港口那批货顺完，她刚想歇口气，结果清晨五点半电话又炸了。

“宋总！”是刘秀英的声音，没开头直接奔重点，“那台备用箱车出问题了，后轴坏了，人还堵在旧高速口上，现在那批货运不上去，申达又提前走了一票！”

宋清从椅子上起身，毛巾还挂脖子上，昨晚跟车回来根本没洗脸。

“他们走哪条？”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走的是南线，从物流走了快航——他们绕过了主道，走的是副港。”

“他们敢插我队，我也敢走他们路。”

宋清话落，转身就从车间口拐进了老配货区，拎起一张港口调度图拍在窗沿：“小马，备车，走副线。我们直接从南线码头调仓发货。”

“副线不通市政调拨，你这批车走了没人接应。”刘秀英小跑着追出来，鞋还没穿稳。

“那就自己接。”宋清说着上了车，声音从车窗扔下来一句，“我要亲自过去，看他们敢不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