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宋清拉开抽屉，把那笔汇款对应的合同、样衣出库单、报关副本全揣进文件袋里，“你通知司机备车，十分钟后出发。”

“我亲自去问，看他们这流程，是卡数据，还是卡人。”

银行支行大楼就在市区商业一线，人来人往，玻璃门贴着海报，里面开着空调却闷得慌。

宋清走进去时，脚底带着厂里的灰，没擦，踩得地砖上留下一串脚印。

前台接待一看是“宋氏”法人，立刻领她上了二楼VIP业务室。

“您好宋总，关于英贸那笔汇款，我们这边刚收到系统通知，说是客户那边的转账方用了老模板，备注栏缺失订单识别码，得人工核实……”

业务经理还在说，宋清直接把文件袋“啪”地一声放桌上：“这是合同复印件，这是收货通知书，这是上月的合作流水明细，还有清关单，你告诉我，你们还要核啥？”

经理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鼻梁：“我们主要是走个手续，流程到了就……”

“你知道我这笔单子牵着多少环节吗？仓库一天仓储费三千五，港口快航错一趟补票两万，样衣压仓一个周客户可能直接断单。”

她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你这银行系统要是天天这么‘流程’跑，我劝你们早上把VIP窗口全关了，大家直接回家抄合同去。”

旁边工作人员缩着脖子递来一张纸：“宋总，核验报告单要不您签一下？”

宋清扫了他一眼，抄起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把那一沓资料又摁在签名上：“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到账，要么我明天让英贸客户把钱打到港商对公账号去，你们直接断业务。”

“别别别……我们加急，我们现在就去处理。”经理声音立刻变了，姿态也软了下来。

宋清没再废话，拎着包转身走人。

回厂路上，路过老城区修路，堵得一塌糊涂。

她看了一眼时间：“下车，我要去趟天创。”

“天创？”刘秀英吓一跳，“那家都快黄了，您去干嘛？”

“他们厂后头还有一台旧麻布机，别人不用，我要试。”

天创织布厂在城西的一个废旧工业园，厂房是八十年代盖的，水泥墙上挂着发黄的旧标语，玻璃窗全裂了一半，屋顶的风扇吊着铁锈。

宋清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没人，过了会儿才听见后头传来哐啷一声。

“有人在吗？”

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从角落里站起来，腰直不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拎着个油壶。

“找谁？”

“找这台麻布机。”宋清走过去，直接拍了拍那台落满灰的老机器，“还能开吗？”

老头盯着她看了几秒：“你谁啊？”

“宋清，清织线的负责人。”她干脆，“我这边需要一台老机织出粗纹麻布，你这机器在我清单里排得上。”

老头没说话，弯腰往机器底下钻了一下，又爬出来擦擦手：“凑合还能转，但要换轴承。”

“你开，我出钱修。”宋清说着摸出一张卡片，“你出人，我出布，我要的是试样，能织出一批合格布面，我就给你签订单。”

老头眼皮一跳：“你这人，说话怎么跟打仗似的。”

“我这厂就是打出来的。”宋清扭头看了那台灰扑扑的老机一眼，“这机器你养了几年？”

“十八年。”老头眼神终于柔和了一点。

“它要是能撑三个月，我就给它出一身新壳。”宋清说完，转身就走，“明天送布料来试。”

“哎——你这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厂真能出布吗？”老头在后面喊。

宋清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我出的是命，布也得出。”

下午回到厂，刚到办公室，刘秀英一边脱外套一边说：“英贸那笔账到了，银行发来到账通知了。”

“那行。”宋清把包往椅背一搭，甩开文件袋，“让财务下午核数，对一下英贸下期订单单号，看他们有没有改批次。”

“还有，”她又补了一句，“天创那边，我明天派车送布过去。”

“你不是说那边环境差、机器破、人又倔吗？”

“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不怕破坏规则。”宋清拉开桌上那本供应表，翻到布线那页，“我现在不是挑最强的，是挑不怕死的。”

“这些人啊，一旦没退路，就只会往前干。”

刘秀英点头：“您这想法我听着都有点头皮发麻。”

“头皮发麻才说明我们还活着。”宋清说完，站起身往窗边走了一圈，看了眼天，“明天一早，我得亲自送布过去。”

“你不是刚跑完银行，又跑厂？”

“他们是卡账，我是拼命。”宋清擦了擦手掌上的一小片旧布屑，“他们卡我钱，我就拿货砸回来。”

“我不是怕饿死，我是怕丢人。”

晚上八点半，厂里灯还亮着。打包区那边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楼梯间油漆脱了一块，还贴着“出货不等人”四个红字。

宋清拿着账本坐在样衣板前，圈圈点点，手背酸得几次停下来揉了揉。

但她知道，这不是最难的一天。

她还得撑。

一大早，宋清还没走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宋总，港口那边来消息了。”是货代那边的人打来的，声音夹着风，“原定的集装箱位子被临时抽掉，说是插了紧急单，我们那趟快航被往后顺延了。”

宋清一愣，脚下没停，直接拽开办公室门把文件甩到桌上：“谁插的单？”

“说是申达布业，用的是老渠道申请，走的是优先权。”

“他们也做麻布？”宋清冷笑，“我一出口，他们就踩点上船？”

货代不敢吭声。

“行了。”宋清把话掐了，“我自己去港区。”

“你去？那地方现在不给散户进——”

“我不是散户。”她扣上外套门口的工牌，“我是供单人。”

半小时后，她坐车直奔港口外物流通道。南线的天比市里阴，刚下过小雨，路上堆着几包被撕破的薄膜包装袋，风吹着来回跑。

司机远远就说：“前面排着十几辆了，宋总您看……”

“靠边停。”宋清话音一落，车刹车一踩，她推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