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达布业那边急的团团转，连续两个电话打进东源麻纺都没捞到口风，第三通干脆撂狠话，说要投诉供销办违约。

东源那头冷着声回了句：“我们不是违约，是被人一口价包线了。”

厂办的风扇还在嗡嗡转，空气里混着布灰和碳墨味。

宋清坐在办公室，把刚收到的物流发货单扔在桌面，笔尖在表格下方狠狠一圈：“明天一早，第一车走南港口，第二车中午前出青山中转，晚点也别耽误，一车一人盯，车里每个包装袋都的贴清织线编号，贴歪一毫米都的回厂重贴。”

她穿着那件灰棉工装，袖子挽到肘，胳膊上还粘着一点白粉，是刚才在厂后仓搬布袋时蹭的。

刘秀英小跑着进门，抱着一叠报关单和样衣单证，喘的说话都断了：“宋总，英贸那边回了，他们那边展会临期提前了，催我们样衣要赶在下周前到，之前说的半月宽限不算数了。”

“他们说不算，我就的认？”宋清站起来，布料在膝盖处一绷，她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通知库管，把原定走水运的那批，临时调成陆转快航，把东源那边封好的货也一起搬来，别散着走。”

“走快线那运费翻三倍啊。”刘秀英吓一跳。

“那我扛。”宋清头也没回，“他家能抢时间，我就敢抢成本。”

她一边走，一边把头发扎紧，路过车间边还顺手接过师傅手里的小票，扫了一眼就交给另一人：“这个号码有误，回头重打。我们这不是糊仓库，是走国外，票错一个字母你以为人家真能收？”

她语速快，步子更快，转到三号厂房门口的时候，有个小姑娘扛着样布撞上来，愣是站那儿不敢动。

“你愣着干啥？”宋清把她拉开，“上货架、照批次归类，赶不上的单，一晚上赶出来也的跟上。”

风吹的门口布帘哗哗响，车间里是熨烫机的汽水声，还有缝纫线穿过厚布的嗒嗒嗒响。

宋清站在门边不动了。

那是一种站定的劲。

跟过去她为一个客户赔过款、被人扣过仓、被笑“靠裙带”的时候一样，她也站在那里，站定了。

这回，她手里有货，仓里满了，线是自己控的，运输是自己盯的，连发票都自己签。

没人能随口一句就把她的线抽了。

想截单？行。先过她这关。

夜里十一点半，车间的灯还亮着。

宋清换了双布鞋站在清织线打包区，整条走廊里能听见缝布针头转弯时的咯噔声。

打包的老胡师傅戴着老花镜，正拿着封箱枪对着标签贴，他手背粗糙，动作却稳：“宋总，明早那批三车货，我这边晚点能封完，别担心。”

“不是担心，是提醒你——贴歪了，我真叫你重新撕。”

“那我多贴一层保险。”老胡嘴里碎碎念。

车间旁边的小窗半开，外面有点冷风灌进来，吹的装货纸箱上的塑胶封膜发出一阵阵轻响。

宋清靠在门边，肩膀轻抖了下，她咳了两声，也没管。

楼上传来刘秀英的声音：“宋总，外贸办来函了，说是那边新发的‘出口企业信用评级’要求我们提交三个月内的生产履历和所有退换货说明，还的附电子扫描版。”

宋清扭头上楼：“他们要的急，就现在干，不然清晨那车别走，我就当没这单。”

“真不留口子啊？”刘秀英苦着脸。

“他们不讲情面，我留啥？”宋清进了办公室，伸手摸了摸刚送来的报纸，纸张还带着热气。

她把报纸一摊，最底下那一栏：“南方出口纺织渠道二季度预告名单曝光”，其中“清织线”那行字，是黑体加粗。

“秀英，帮我打个传真，发去厂办那边。”

“说——我们的牌子不是媒体吹出来的，是箱底装出来的。”

“清楚了吗？”

“清楚了，宋总。”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宋清系着风衣站在货车旁，脚边是一堆排好队的样箱，外面天还没亮，地上的晨霜把柏油路染出一片灰白。

她一抬手，喊了一声：“启车。”

货车轰一声启动，卷起后面一片薄雾。

她看着那车出厂门口时，低声说了句：

“走吧。”

“这是我们这摊子打出去的第一枪。”

“不是试水，是出口。”

“不是出门，是熬命。”

港口路那一带年年修，年年烂。这回也不例外，刚进南港物流通道那条路，前面就堵了。

宋清坐在副驾，窗子没关，风带着灰扑进来。她鼻子一皱，伸手把窗摇了上去，语气不重：“怎么回事？”

跟车的小马探出头回了句：“前面过海关的查车队伍排到了十几辆，说是上午口岸局临时通知抽检清关单。”

宋清没回话，低头看了一眼刚从外贸办拿回的那叠单证，全是实打实的盖章、电子票、报关表，一份都不少。

但她知道，这种时候不是拼单据，是拼谁心够硬。

她拿起手机，拇指点了两下，拨给了上次接待她的口岸办老梁。

“喂，梁主任，我这边的清织线货车排在港口外面快四十分钟了。”

那边声音懒洋洋的：“宋总啊，不是我们为难，是上面今天通知说要做临时抽检，的按批次来。”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这抽的是我？”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笑道：“宋总，你这话讲的太明了，我们不针对谁，都是程序走。”

宋清没继续跟他绕，眼角余光一扫，刚好看见货车队后面又来了一辆熟悉的蓝牌申达货车，正偷偷想从边道插队进来。

她伸手一指，小马立刻开门跳下，快步跑去拦住那辆车。

“宋总，那车不是来送货的，是来截口岸队的。”

宋清倚在副驾门边，风把她棉呢外套吹的鼓起，她脸不红也不急，只低声道：“别拦，拍张照。”

“今天谁都别想插我队。”

几分钟后，她亲自下车，文件夹夹在腋下，皮鞋踩在冻土混着灰的地面上，咯哒作响。

港口岗亭边的检查员刚换岗，还在喝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