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站在他面前，动作不快，把清关票、运输单、客户验收函一页一页摊开在他那张塑料折叠桌上。

“你看看我哪张单子不合规？”

检查员抬头瞄了一眼，没说话。

“你要走程序，我现在就站这等，我跟你耗，看你能拖到什么时候。”

“但你要是把我拦下来，是为了别人往前插，那我告诉你——这不是走程序，这是你给别人开绿灯。”

她声音不大，但脚底站的稳。

十分钟后，岗亭那边递出通行章，一盖，通行条上印出深红的“放行”两个字。

宋清接过单，转身走的干脆，留下一地碎步声。

车队进了港区，仓管那边打来电话：“宋总，我们早上刚接到一封匿名传真，说你们这批货里存在‘混用标签’的情况，要我们加查一次。”

“混用？”

宋清站在船舷旁，吹着腥咸海风，一脚踩在轮胎绑绳上，抬头看着那艘等着上货的集装箱船。

她没骂人，也没急，反而回头吩咐刘秀英：“把那批标签打样时的过程照片和记录表都调出来，打印三份，送到口岸查验室。”

“你跟他们说——我们这批货，每一张标签，每一根线，我都亲自点过。”

“谁说有问题，让他当面来指。”

“混用不混用，的看谁敢混。”

刘秀英一路小跑跑远。

宋清还站在那，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她低头整了整袖口，然后看着那艘船慢慢靠近装货线。

她忽然笑了下，低声说：“我这人是不好惹。”

“但我做生意讲理。”

“我怕的是你不讲理，还拐着弯往我货上动手。”

她抬手，对着岸边装货人员一挥：“装吧。”

“该走的，不拦。”

傍晚，货船终于起航。

港区灯光亮起，天边泛着灰蓝，像是还没散尽的雾。

宋清站在防风栏边，双手插在兜里，看着那艘贴着“清织线”标识的集装箱被缓缓送出港。

她没说话，只在心里数着：

“第一批样货，六箱三批次，全检通过。”

“第二车改快航，三日内到英港。”

她背后风越来越大。

她回头看了一眼，拖车还停在远处，灯光打在车头上，亮的刺眼。

那是她的车。

她知道，里面坐着的人不会吭声，但在等她。

她慢慢走回去，拉开车门，钻进去那一瞬，身上带着一股海风味，混着机器油和铁锈味。

陆臻关掉车灯，没问她行不行，只把暖风调高一点。

“还活着？”他淡淡开口。

“活着。”宋清脱下手套，扔在副驾前面。

“那行，我还能继续看你明天怎么拼。”

宋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我不是拼，是走。”

“谁卡我，我就撞谁。”

“撞不开，我就拆。”

“港口是门槛，不是围墙。”

“我不是站着喊话的人，我是站着往前走的人。”

车窗外的港区灯一个个亮起来，车里暖意升腾。

没人说话，但气口一致。

他们都知道，这第一单走出去不算赢。

能不能回来，还的看下一个谁敢来卡她。

清晨五点，厂区北边那排老窗还透着点暖黄光。

整栋厂楼只有清织打包间亮着灯，车间门虚掩着，风一灌，挂在门口的布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响。

宋清坐在办公桌前，身边摊着三摞单据——一边是昨晚刚传回来的港口装箱清单，中间是对接英贸客户的追单函，另一边，是今天厂里日常排单的生产安排表。

她一口热水刚咽下，就皱了下眉，眉心像拧着一根线：“不对，这排不下来。”

她把中间那张追单函摊开，上头标着加单的数量已经远超原定第一批的四倍。

“秀英！”

刘秀英披着毛线披肩进门，手上还捏着早上刚打的汇率对账表：“我在呢！”

“出货节奏打乱了。”宋清指了指表格，“现在是原计划按五天滚动出单，但英贸要缩短周期，改三天一批。咱这车间根本吃不下。”

“那要怎么办？”刘秀英有点发怵，“要不外包点？”

宋清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不用说话。

“行，我多嘴了。”刘秀英立马低头认错。

宋清起身，穿着厚底布鞋，脚步沉稳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仓库方向的烟囱。今早风大，烟没直上，是被吹的斜着飘出一溜。

“叫车间主任来，我要重排线。”

“顺便让财务算一下库存布头，线轴、缝边线、扣子、拉链，样样都的对上。”

“从现在开始，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亲自扒账。”

刘秀英转身就跑，穿着拖鞋噔噔噔下楼去了。

不到一个小时，三号车间聚了整整一圈人。

站前排的是几个主缝工和班组长，全身沾着布屑和粉线，眼皮底下都是熬夜留下的青黑。

宋清穿了件旧灰工服，站在样衣板前，手里夹着一支红笔，像指挥调兵一样一句句布置：“第三缝线组换夜班，清织线主款调到一号车位，其它非急单一律顺延三天。老缝纫机那批，谁再拖维修，我明天就下单买新机，你们连车带人一起换。”

“还有仓库，布料提前半天进车间，你们别等通知，等单子来了再抱布上楼，就晚了。”

有人小声嘀咕：“这节奏太硬了。”

宋清听见了，没发火，只低头擦了擦板子上的粉尘，声音不紧不慢：“你们记住，咱这清织线，现在不是卖货，是扛旗。”

“你们怕忙，我也怕。你们嫌累，我也累。”

“但你们不扛，我一个人也的往前顶。”

她一抬手，把样衣图纸啪的一声按在板子上。

“这布，这线，这款，是我跟着设计部一条一条熬出来的。”

“你们扛这批单，不是扛给客户看，是扛给自己看。”

“咱厂接的住大单，就说明咱厂值这个价。”

说完，她退后一步，拍了拍手：“散会。把活干好。出错，我不嘴炮，我扣奖金。”

人群散的飞快，但没人敢吭声。

下午两点，宋清站在样衣室里，身上那件麻布灰裙还带着刚试出来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