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将带来的东西先放到一旁的柜台上，细心地给林纾允调整好背后的枕头，掖好被角，等一切她都觉得妥当了，才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双手很乖巧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

林纾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周清，周清本身就长得极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漂亮。在知道周清的身份之后，林纾允越看周清心中越是欢喜。

“你多大了？”

周清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很柔。

“过几天就满21了。”

她出生在腊月，本是瑞雪兆丰年的时节，只是很可惜，随城在南方，哪怕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刻，也不会下雪。

二十一岁。

林纾允眼底瞬间就有了泪光，无关过去的回忆无关于过去的痛苦也无关于那些被她遗忘的感情。

仅凭本能仅凭本性。

她在这里接受治疗已经六年多了，也就是说她在只有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就承担起了这一切。

白日里林纾允向张医生询问了一切，张医生没有说出真相，只说了那一年先有她丈夫的去世后有她突然的患病。

林纾允清楚，真相对她是沉痛的是她无法接受的，所以张医生没有说出来。可是，光只是这寥寥几句，她便难以想象周清，她的女儿，在那么小的年纪里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还那么小，在短短半年里就失去了父亲，母亲还患病在医院接受治疗甚至忘记了她。

她也失去了母亲。

更不用说她还记得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痛苦。父亲的死亡以及母亲的突然患病。

前因后果她都清楚。

林纾允就这么看着周清，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她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但或许这就是血缘的魅力，她克制不住地心疼，克制不住地替周清难过。

周清手足无措，连忙拿起纸巾替林纾允擦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

她的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

她又怎么会看不清楚母亲眼里的心疼？那种久违的独属于母亲对孩子的心疼。

林纾允将她的手抓住，握在自己的掌心。

“对不起，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她不该忘记的，她怎么能够为了自己逃避那些苦难那些痛苦，忘记一切，徒留她的孩子记得一切，承担更多的痛苦？

她是妈妈啊，她怎么能够狠心让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失去所有的依靠，一个人孤苦的艰难地成长、前行？

林纾允的泪水如洪水崩堤，周清怎么擦都擦不干，眼角也跟着湿润。

“对不起。我不该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些的。”

林纾允紧紧抓住周清的手，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身体都在颤抖的，衣服掩盖不住她的瘦弱，她颤抖得看上去几乎快要碎掉。

周清不想哭，不想让她们好不容易用母女身份见面聊天的场景变得只有哭泣，她也怕自己跟着哭出来会让母亲的情绪崩塌，再次受到刺激。

她努力扬起自己的嘴角，给了林纾允一个笑。

“没关系的，妈妈。”

当时是已经到了母亲难以承受的痛苦，是身体在保护她，所以，忘记一切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够活下来。

周清不敢想，若是母亲没有受到刺激精神失常，而是会选择清醒地结束自己的什么，她会有多痛苦。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母亲很爱父亲，爱到可以殉情的程度。如果母亲没有忘记一切，或许母亲会为了她而强迫自己活下去，但那样，母亲会生不如死。

所以，现在这样是很好的结果了。

起码她没有真的失去母亲，起码在经过六年的努力后，她们能够坐在病房里母女相认，哪怕记忆还未被拾起。

“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什么都没有关系的，我已经坚强地挺过来了，不是吗？”

周清的话并没有能够安抚好林纾允的情绪。周清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林纾允便越是心疼。

她什么都忘记了，可她的孩子却在承受痛苦的时候还要努力地小心地安静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照顾着她。

林纾允至今都还很深刻地记得今天早上张医生语气平静用简短的话说着六年前的事情，但眼眶不动声色的红了。

很红很红。

只要看到张医生的模样，她就明白这六年多来，她的孩子过得有多辛苦有多艰难。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记得她。

哪怕是现在。

若不是因为她的病情变化，甚至都不会出现昨晚的一切，她的孩子还要一直装作一个陌生人。

林纾允心疼得厉害，难受得身体都躬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周清连忙将人给抱住，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抚着。

“没事的，妈妈，跟我我深呼吸，来，吸气，呼气。”

“对，就是这样，很棒。”

“吸气—”

“呼气—”

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林纾允的身体才没有抖得那么厉害，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周清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手一直在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

等林纾允的情绪彻底平稳后，周清这才将人松开。

她说。

“今天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我们不要去想那些让我们难过的事情好吗？妈妈。”

她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么真挚地看着自己，林纾允只觉得惭愧。

明明她是母亲，可却需要女儿来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

周清越是坚韧，林纾允越是心疼。

她点了点头。

“好。”

随即，周清便绽放了一个特别明媚的笑容，哪怕是在黑夜，哪怕是在灯光并不怎么明亮的病房里，她耀眼的就像是春日的朝阳。

林纾允痴痴地看着，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那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周清，妈妈，你偶尔喊我清清，你最喜欢喊的是我的小名妞妞。”

林纾允的情绪逐渐柔和下来，看着周清的眼里也逐渐有了独属于母亲的慈爱。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那你更喜欢哪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