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周清没有再睡着，上天好像听到了她心中的痛楚，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她就坐在窗前，听着雨声，写着日记。

日记本很厚，也很旧。

上面的字迹在前半段遒劲有力，中段略显松散随意，到后面豪放不羁看不清行迹。

总会有点滴泪水晕染了那些思念的笔痕。

凌晨六点，她出了门，还能够闻到昨夜大雨的味道，地面铺满了粉红色和白色的花瓣，犹如进入宫崎骏的漫画世界。

她拿出手机将这带着凋零美的画面记录下来，而后搬来小型梯子，开始摘花。

粉色的和白色的母亲都喜欢，周清便慢慢摘了一竹篮。

等到拿着花篮赶到郊区医院的时候，还是一片寂静。周清坐在草地中间的亭子里，从这里她可以看到母亲病房的窗户。

她就这么痴痴地望着那扇窗，在晨曦和朝露中等待母亲清醒。

或许是离母亲很近，脑中那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舍得放松，于是她在鸟语花香中安静入睡。

林纾允照常推开窗准备画画，却不想一入眼的便是亭子里女孩侧头睡在花篮旁的画面。

竟然是她喜欢的异木棉花。

林纾允瞬间改变了画山景的念头，摆好画架，就这么照着亭子里的这一幕画了起来。

她眼里带着欢喜，还有几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和宠溺。

张医生昨夜值班，原本打算跟林纾允打个招呼便下班的，可看到这一幕，好似昨夜值班的疲惫都消散了。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将这个画面录了下来，那孩子，如果能够看到林纾允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周清就这么趴着睡了一个小时。

她是被太阳给喊醒的。

下意识抬头望那扇窗看过去，发现了打开的窗户，却不见母亲的身影。

猛然直起身，用劲太直太快，脖子一下子抻着了。她立马抬手捂住后颈，一抬手身上的毯子掉到了地下。

她皱眉，弯身捡起，却在抬头的那一刻看到她日思夜想的面孔，手里的毯子又掉了回去。

她张嘴，几乎是脱口而出要喊一声‘妈妈’，还是张医生反应快，立马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一大早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在这里睡过去着凉了怎么办？”

周清都不敢眨眼睛，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母亲，生怕还只是做梦。

张医生知道这么平静的见一面对于这母女两来说不太容易，她低声说道。

“纾允早上起来看到你在亭子里睡着了，觉得画面很美好，画了下来。”

张医生一边轻轻拍着周清的背，一边跟林纾允说。

“她叫周清。”

林纾允站了起来，朝着周清点了点头，因为许久未出来与人交流，她表情和动作都很拘谨。

周清看着既开心又心疼。

她忍不住说。

“你可以叫我阿清，也可以叫我…妞妞。”

林纾允却只是浅浅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跟人交流，有了想离开的念头。

周清连忙将花篮拿起递过去。

“你看，是异木棉，今年的异木棉开得格外早。”

因为紧张，她声音干涩而紧绷。

林纾允迟疑地看向花篮，没有伸手。

周清小心地走近。

“你不记得了吗？前段时间我们视频过了，我答应过你要带花来看你的，这些是送给你的。”

林纾允睫毛微动，似乎有些印象，可却对周清的靠近有些抵触，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周清看到，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却也立马站在了原地。

张医生见状，从周清手里接过花篮，她走到林纾允身边，给她看。

“你看这花多好看呢，你不是喜欢异木棉吗？我们得找花瓶然后处理一下，让花存活得更久。”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在亭子里做好不好？”

林纾允伸手拿起一朵。

“可你不是要回家吗？”

张医生笑着说。

“你不是还有一个朋友吗？纾允，这小姑娘可是大老远给你送花，你可不能冷落了她。你不是刚才画了她，想要送给她？我看呀，让她陪你一块插花好了。”

周清眼睫微颤，刚才见到母亲太过惊讶，都没有将张医生的话听进去。

妈妈她，竟然画了她吗？

“真的吗？我可以看看吗？”

周清双手合十，满眼期待地看着林纾允。

这样的眼神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

林纾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好好欣赏，我去给你们拿花瓶。”

说完，张医生给周清使了一个眼色，又鼓励了林纾允几句才走。

一时间，亭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林纾允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站在离周清最远的地方，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那幅画。

周清也不勉强，她走上前。

母亲的画技很好，可当她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即便是有所准备，泪水却还是奔涌而出。

她这副模样吓了林纾允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周清抬手抹了抹眼睛，破涕而笑。

“你把我画得太好看了，所以我很开心。”

周清又用那希冀渴望的眼神看着林纾允。

林纾允看着这样一双眼睛，终于彻底回忆起来了那次视频电话。这孩子，怎么老用这样悲凉的眼神望着她呢。

“你…还好吗？”

这是今天林纾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六年来，头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用如此平静却也如此陌生的语气对她说的一句话。

周清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争气，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我…很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妈妈，我做噩梦了。

周清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拉着林纾允坐了下来。

“我们插花，好吗？”

大概是哭红了眼的周清太过可怜，触动了林纾允。她没有抗拒，坐了下来，还将随手带的手帕递了过去。

“你…很漂亮，不要哭。”

周清鼻头一酸。

小时候，妈妈哄她不要哭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这么漂亮的脸蛋，哭花了就不好看了哦。”

哪怕现在妈妈忘了她，可妈妈还是那个妈妈，也永远会是她的妈妈。

“好，我不哭。”

周清接过帕子，却没有擦泪，而是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像是要攥住着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