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门外传来郑师傅的大嗓门。

“亮儿，跟你说多少回了。”

“街上人多眼杂的，别跑那么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的功夫郑师傅拉着亮儿进了门。

让亮儿一边玩去之余，郑师傅一看见桌上的菜就愣住了。

“这是啥？闻着怪香的。”​

“南枝做的，据说御膳房的手艺！”

黄寡妇赶紧端了盘虾仁过去。​

“哟，这得好好尝尝。”

郑师傅刚尝了一口，还没细品眼睛立马瞪得溜圆：“这是桑丫头做的？”

“怎么着？老郑你这是啥意思？”​

黄寡妇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合着在你眼里，南枝就做不出这菜？”​

“咱这酒楼里，现在就俩从御膳房出来的厨子，除了你就是南枝。”​

“你刚从私塾回来，难不成这菜是你做的？”​

“再者说，你去接亮儿的功夫，能有御膳房手艺的，除了南枝还能有谁？”​

郑师傅被问得一噎，又夹了一筷子虾仁塞进嘴里，咂摸半天还是摇头：“不对不对，这味儿太像老刘那家伙的手艺了。”​

说着，他撂下筷子就往后厨冲：“我得去瞅瞅，肯定是他偷偷跑来了！”​

“哎师傅，您这是干啥呀？”​

桑南枝见状顿时傻眼，连忙伸手拉住他，“后厨就我跟黄婶，没别人啊。”​

“你别拦我！”​

郑师傅扒开她的手，言之凿凿道：“你才跟着老刘学了几天，哪能有这手艺？”​

“准是那老东西闲得慌，偷摸出宫来显摆了！”

“这孙子偷摸出来也不先跟我打招呼，我得逮他个正着！”​

桑南枝听他这话，心里不惊反喜。

自己这手艺，居然能像到让郑师傅认错？​

看来这些日子的苦没白受，总算能把刘师傅的手艺学个七八分像了。​

“哎呀，您就别忙了。”

高兴归高兴，桑南枝也是赶紧拽住郑师傅的胳膊，把人往回拉：“师傅您别去了，真没人来。”​

“刘师傅还在御膳房盯着呢，他那一天手上经了多少道菜，哪有功夫出宫跑到这儿来逗您玩。”​

“这几道菜，就是我照着他教的法子做的。”​

郑师傅半信半疑地回头，盯着桑南枝看了半天。

“这……不对吧？”

“哪不对啊……”

看桑南枝脸色不似作伪，犹豫半晌后郑师傅又重新坐回桌边，夹了口芙蓉鸡片。​

鸡肉入口滑嫩，汤汁鲜得恰到好处……

而且那股子火候拿捏的精准劲儿，确实像极了刘延德的手笔。​

“啧啧，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郑师傅咂着嘴，满脸费解，“想当年我在御膳房，也尝过不少老刘做的菜。”

“且不说他的刀工和火候，就但是成菜的摆盘就没人学得来。”

“以他那独一份的手艺，这些年跟他讨教的小工没有几十也有上百……”​

“你这丫头，才学了这么短的日子，居然能做到这份上？”​

郑师傅说着又尝了两筷子，眉头微皱之余忽然眼里欣慰异常。

“确实……这腌料的底味虽然像的很，但的确不如老刘那么绵长……”

“这么短的时间能学成这样，看来你这丫头，天生就是吃厨子这碗饭的！”​

“您别这么夸啊……我还在学呢。”

桑南枝一时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还得是师傅们教得好。”​

“再说了，我这也就是学了点皮毛，跟刘师傅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谦虚啥？”​

黄寡妇在一旁笑着插话，“能让老郑都认错，这就说明你有本事！”​

“依我看再过些日子，等你把御膳房的手艺彻底学透学精了，咱南枝小筑也能凭着这些热菜，在京都闯出点名堂来！”​

“这话在理！”

郑师傅也点头附和：“这么短的时间能学成这样，你这丫头前途不可限量。”

“啥时候等你再练练，多学上几道，咱们就把这些菜挂上牌子……”

“有了热菜当底气，不怕人家不来咱们这儿开销！”​

桑南枝看着两人眼里的期待，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期待。

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吃的那些苦似乎终于有了回报。​

但桑南枝没顺着这股子热乎劲飘起来，反倒蹙起眉头。

“师傅，刚才周大哥跟我说的事情，我还没琢磨透。”​

“御膳的做法讲究精细，火候、刀工、调味都得卡着分寸来，可咱这小馆子的客人，大多是图个实惠热乎。”​

“这规格不一样，要是真把御膳的法子用到家常菜上，怕是又费功夫又不讨喜，没准到时候连成本都包不住……”

“这里面平衡的分寸，我实在拿不准。”​

郑师傅正夹着块鸡片往嘴里送，结果听到桑南枝这么一说，差点没把嘴里的菜喷出来。​

“咳！”

“你这丫头手艺见长，脑筋咋反倒转不过弯了？”​

郑师傅放下筷子，言语也不带避讳“你当老刘那套手艺，是让你原封不动搬到这小馆子里来的？”​

“手艺是死的，人是活的。”​

郑师傅往桌上敲了敲，“你以为当年我为啥从御膳房出来？”

“一是因为喝酒耽误了事儿，这第二就是看不得那帮小工整天琢磨拿萝卜雕花雕半个时辰，最后端上去那些宫里的贵人就看两眼的架势！”​

“手艺是手艺，菜品是菜品。”​

他指着桌上的几道菜，“你现在学的是御膳的底子，等把这些菜的精髓吃透了，哪怕是块豆腐、棵青菜，你也知道该怎么下锅、怎么调味，才能让它好吃。”​

“就像这芙蓉鸡片，御膳房做起来得用三黄鸡的胸脯肉，蛋清得滤三遍，淀粉得用江南的水磨粉……”​

“可到了咱这儿，用本地的土鸡，蛋清滤一遍，普通淀粉调浆。”

“但只要火候拿捏准了，照样滑嫩爽口，客人吃得舒坦，咱也省功夫……”

“到时候客人挑不出错处，咱也赚了钱，这不就两全其美？”​

桑南枝听得眼睛发亮，伸手把郑师傅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您的意思是，御膳的手艺是用来打底子的，到了家常菜里，得学着变通？”​

“总算没笨到家。”​

郑师傅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意，“那些繁琐的工艺，说白了就是伺候贵人的彩头，锦上添花用的。”​

“真到了过日子的饭桌上，没人在乎你萝卜雕的是牡丹还是芍药。”

“人家吃饭只在乎菜够不够香、够不够热、能不能吃饱……”

“对付那些能吃、会吃的，你怎么折腾都行，可要是招待那些只想吃饱饭的，你做的再精细人家吃不明白那不一样扯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