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聿气得指尖发颤，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再开口厉斥，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皇帝身边最得力的总管太监贵安弯着腰走出来，脸上摆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为难，向裴延聿躬身道：“裴相，陛下宣您进见。”

裴延聿狠狠瞪了仍在高喊的卫铮一眼，深吸一口气，强压满腔怒火，整了整微乱的衣袍，随着贵安公公迈入了那扇象征至高皇权的殿门。

御书房内光线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压抑。

成嘉帝坐在宽大书案后，面色沉凝，看不出情绪。案上，赫然摆着那枚刚从卫铮手中缴来的虎符，和那块暗沉沉的丹书铁券，像两座山似的压在那儿。

“臣，参见陛下。”裴延聿躬身行礼，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只细听之下，仍能辨出一丝紧绷。

“平身吧。”

成嘉帝的声音透出明显的疲倦和深深的无奈，“延聿，外头的情形，你也都见了。卫爱卿……这是把他一辈子的功勋和保命的倚仗全都摊出来了。”

裴延聿直起身，目光坚定，毫不避闪地迎向皇帝：“陛下，臣的心意早已表明。臣与内子情深意笃，绝无二心。”

“纳平妻一事，臣万万不能接受。若卫姑娘愿意，臣可认她为义妹，必为她寻一门品行端方、门当户对的良婿，风光出嫁，绝不委屈她。”

成嘉帝叹了口气，抬手揉着发胀的额角，眉宇间尽是权衡与疲乏：“朕明白你的心思，也知你夫人受了委屈。但延聿啊，卫铮镇守北疆二十余载，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劳苦功高。”

“如今他主动交出兵符，连丹书铁券都献出来了，只求这么一桩事……朕若断然回绝，天下人会如何看？边疆将士们会如何想？岂不寒了他们的心？”

“叫人觉得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容不下功臣？”

“陛下！”

裴延聿心中一凛，撩袍再次跪倒，语气急切，“陛下明鉴！绝非如此！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怎能与后宅私事混为一谈？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成嘉帝抬手止住他，脸上尽是挣扎后的凝重与决断：“朕意已决。卫瑶，赐婚于你，为平妻。三日之后，礼部便会着手操办仪程。延聿，朕知你委屈，但此事关乎朝廷安稳、军心稳定，朕……只能如此。”

裴延聿如遭雷击，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陛下！请三思！此事……”

“够了！”成嘉帝语气骤厉，透出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此事不必再议！贵安，去传卫爱卿进来。”

贵安公公低声应是的，快步退下。片刻，卫铮踉跄着跌进来，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半架半扶，脸上交织着期盼、惶恐和一种虚脱般的惨白，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陛下……”

“卫爱卿，你所请，朕准了。”成嘉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平静地宣告，“三日之后，朕会下旨，将卫瑶赐婚裴相为平妻。你……起来吧。”

卫铮瞬间老泪纵横，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又像是得偿毕生所愿，重重以头叩地，发出闷响：“老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裴延聿却依旧笔直地跪着，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一声不吭，通身上下笼罩着一层冰冷的抗拒和绝望。

成嘉帝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一个狂喜叩谢，一个沉默如石，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头疼，无力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朕累了。”

“臣……告退。”

裴延聿的声音干涩得像从石缝里挤出来。他站起身，看也没看几乎瘫软在地的卫铮，转身就朝外走，脚步甚至有些发飘。

卫铮被太监搀起来，喘了口气，又急忙追出去。在空寂冰冷的宫道上，他追上裴延聿，脸上堆满浓重的歉疚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相……裴相留步……瑶儿她、她性子是直了些，做事莽撞，可心思不坏，真的，单纯得很……绝不会给夫人添乱的……老夫也知道委屈了你和夫人，不敢求你待她多好。”

“只求、只求在府里给她个容身之处，让她……让她有个念想活下去就行……老夫感激不尽……”

裴延聿猛地停步，霍然转身，眼神冷锐如刀，狠狠刮在卫铮脸上，将他最后那点指望也削得干干净净：

“单纯？老侯爷，你可知你那位‘单纯’的孙女，前几日才闯到我丞相府门前，当着下人的面，大声污蔑我夫人给陈氏下药，心思恶毒，不配做丞相夫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单纯？这就是你拼尽一切也要塞进我府里的人？”

卫铮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愕然僵在原地：“什……什么？她、她……竟敢……”他仿佛完全不知情，震惊与羞耻一齐涌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我裴延聿府第窄小，容不下这般‘单纯’之人。”裴延聿语带讥讽，冰冷刺骨，裹着浓浓的失望和无处发泄的愤懑，

“老侯爷，你英明一世，为国为民，裴某素来敬重。岂料临到晚年，竟做出这等糊涂透顶、赔尽所有也要强人所难的蠢事！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再不留步，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猛地拂袖而去，独留卫铮一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冰冷漫长的宫道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又被抽走几分生机。

寒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越发显得凄惶可怜。

裴延聿满腹怒火与憋屈地回到丞相府，周身散发的低压吓得沿途下人纷纷躲闪，低头不敢直视。

他径直闯入书房，“砰”一声重重摔上门，将一切纷扰嘈杂隔绝在外。下人战战兢兢送来晚膳，被他直接厉声喝退。

消息很快传进内院。江稚鱼本就心悬半空，坐立难安，一听他回来就沉着脸把自己关进书房，连晚饭都不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股不安迅速蔓延。

她再也坐不住，吩咐小厨房赶紧另做了几样他平日爱吃的清淡小菜和一碗温热的粳米粥，亲自端着，送到书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