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聿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但终究没笑出来，只淡淡道：“倒是一点没变。行了，知道了。那边的人，盯仔细些。”

“是。”阴影再次归于平静，仿佛从未有人出现。

裴延聿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继续批阅。

那点晕开的墨迹旁边，留下一行更锐利的小字。

裴砚关挨打这点破事，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他甚至不想搭理。

倒是陈圆圆和裴老侯爷可能的动作，才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另一边，江稚鱼在屋里看账册。

“小姐！”

沁儿快步走了进来，带着点压不住的惊奇和一丝解气，“外头……外头都传遍了！”

“什么？”江稚鱼放下手里的笔。

“就是那个永宁侯府啊！”沁儿凑近了点，声音放低却掩不住兴奋，“昨天夜里可热闹了！都在说，那个陈郡主，带人打了他那个勾栏里收回来的新宠，打得那叫一个狠！”

“这还不算，裴小侯爷上去拦着，您猜怎么着？”

沁儿眼睛亮晶晶的，“被陈郡主结结实实一巴掌扇脸上了！当着下人的面！响得隔壁街都听见了似的！”

“哎呀，真是……活该！”

“现在外头茶楼酒肆里，都在嚼这事儿呢，都说裴家二爷这脸啊，算是丢到粪坑里捡都捡不回来了！连带着那侯府……啧啧。”她一脸大快人心的样子。

江稚鱼微微一怔。陈圆圆打了裴砚关？还当众？

这……

她心里倒没什么同情裴砚关的感觉，那两口子半斤八两。只是觉得这永宁侯府真是烂到根子里去了，乌烟瘴气。

她随即摇了摇头，裴砚关再怎么样，终究顶着“裴”这个姓，闹成这样，对裴延聿其实并无好处。

世人嚼起舌根，可不会分那么清楚是嫡系还是旁支。只会说裴家如何如何。

“好了，”江稚鱼放下思绪，“别人家的事，跟我们不相干。让他们闹去吧。”

她不愿再多谈这些糟心事，“今儿个天气看着还行，叫厨房中午做些清淡爽口的菜。”她感觉胃口比前些日子好些了。

沁儿见小姐没什么兴致，也收了谈论的心思，笑着应声：“好嘞！昨儿个庄子上刚送来些新鲜的冬笋，炖个汤如何？再清蒸条鱼？少放姜，您闻着也不烧心。”

“嗯，挺好。”江稚鱼点点头。

午后，天气果然不错，阳光穿过云层，透出几分初秋的敞亮。裴延聿提前处理完公务，回到内院。

他换了身月白的常服，褪去了官袍的威严，多了几分清俊。

走进屋里，见江稚鱼正由沁儿陪着在窗边做点简单的针线，阳光洒在她脸上，温润柔和。

“醒了？”他走到软榻边坐下。

“早醒了。看你一早就忙，就没去打扰。”

江稚鱼放下手里的活计，看他眼下还有些淡青，“熬了一宿，再忙也得顾着身子。歇会儿吧？”

裴延聿拉过她的手，指尖微凉：“还好。没昨天那么闷？”他注意到她气色确实好些了。

“嗯，今儿感觉舒坦不少，胃口也开了点。”江稚鱼笑着，“正想着让厨房准备点清淡的。沁儿说弄个冬笋汤，清蒸鱼。”

“想吃？”裴延聿看着她眼底微微透出的光彩，连日压在心头的事务带来的沉重似乎都消散了些。

“嗯。”江稚鱼点头，随即想起什么，“要不……别在府里吃了？外头馆子里的菜，听说也换季了？”

裴延聿略一沉吟。他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换换环境，透透气。这些日子朝堂后宫的事堆积如山，秋闱的筹备更是步步惊心。他看看她期待的眼神，心里一软：“也好。换换口味。想吃哪家？”

江稚鱼眼睛弯了起来：“西城‘和味楼’吧？前阵子听昭宜提过一嘴，说他家的鱼做得极鲜，汤也清淡爽口。”

她避开永宁侯府附近的地方。

“好。”

裴延聿毫不犹豫地答应，“叫他们备车，慢慢走，就去和味楼。”​

和味楼是京里有名的老字号，门面不算太大，但胜在干净、味道地道、用料扎实。

过了饭点，店里人不多，但也还有几桌食客。

裴延聿选了个二楼临窗、略僻静的隔间，点了江稚鱼喜欢的清蒸鲈鱼、一碟清炒时蔬、一盅炖了几个时辰的老鸭笋尖汤，外加两个素净的小点。

菜上得很快，香气扑鼻。江稚鱼胃口确实开了些，拿起小碗盛汤，见汤色澄清，不见油腻，只有笋尖的清香和鸭肉的醇厚融合在一起。她小心尝了一口，温热鲜香，没有腥气，顿时眉眼舒展了几分。

“尝尝？”她把手里那碗轻轻放到裴延聿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裴延聿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味道确实熨帖。

“如何？这汤确实不错。”江稚鱼轻声问，看着窗外楼下不算太喧闹的街景。

“嗯，清爽。”裴延聿点头，也看着外面的街景，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放松了少许。他将一块剔掉鱼刺的雪白鱼肉夹到江稚鱼碗里，“吃鱼。”

江稚鱼脸上漾开温软的笑意，夹起鱼肉小口吃着，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姜香却不见姜丝，显然是厨子极用心的手艺。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两人没有多说话，静静地吃着东西，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桌上，光影在碗碟间跳跃，气氛难得地温馨安宁。

楼下似乎有些微的喧哗，像是争执，又像是谁在发脾气。但这并未影响到楼上。裴延聿只微微蹙了下眉，没有理会。

江稚鱼刚想夹一片鲜嫩的笋尖，楼梯那边却传来一阵突兀的脚步声和压抑着怒气的、极为熟悉的尖利女声：

“……店家！你们这鱼是搁了三天的死鱼吧？！一股子土腥味儿！还敢要那么多银子？当我陈圆圆是冤大头不成？！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看你这店也别开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踏上楼板的声音急促又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