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聿打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装帧花哨的画册。

他随手翻开一页，上面赫然是姿态妖娆、衣衫薄透的美人图，旁边还附着详尽的介绍文字——某某楼的头牌，某某坊的清倌儿，擅长什么……最上面还搁着一张字条，是李昭宜那龙飞凤舞的笔迹：

“裴大公子肝火过旺，易生癔症，本郡主好心送点‘良药’给他败败火，省得他一天到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净惦记不该惦记的人！稚鱼姐姐安好，勿念。”

裴延聿扫了眼锦盒里的“良药”，又瞥了瞥李昭宜的字条，素来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语的表情。

这位昭宜郡主……还真是睚眦必报，出手刁钻得很。

他合上锦盒，递给管家，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波澜：“既然是郡主指名送给裴砚关的‘慰问礼’，就原封不动，派人送到裴侯府去。交给裴老侯爷，就说郡主一番‘好意’，请他务必转交。”

“是。”管家强忍着嘴角的笑意，赶紧捧着锦盒下去了。可以想见，这份别致的“慰问礼”送到裴侯府，又得掀起多大的风浪。

夜色更深了。

江稚鱼睡得并不踏实。许是白天受了惊吓，又或是初初有孕身子不适，她迷迷糊糊觉得口干舌燥，轻轻动了动，想撑着坐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就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温水递到了她唇边。

“醒了？喝口水润润。”裴延聿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稚鱼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水，喉咙里那股干涩劲儿才缓过来。

她睁开眼，借着床边小灯晕黄柔和的光，看见裴延聿就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外袍，眼底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倦色，显然一直守在这儿，半步没挪。

“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去歇着？”江稚鱼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心里头又暖又涩。

“还早。”裴延聿放下水杯，用指腹极轻柔地将她颊边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间满是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想着她腹中那个悄然扎根的小生命，心里头百味杂陈，欢喜里头又掺着一丝沉甸甸的忧虑。

他默了片刻，目光沉沉地看进江稚鱼眼里，声音放得又低又缓：“稚鱼，大夫今日诊脉……说你有了身孕。约莫……一个多月了。”

江稚鱼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懵的，乍然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神情茫然又带着点无措的僵硬：“……有了？”

裴延聿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紧紧盯着她的脸，没看到预想中的惊喜，反而是一片空白的怔忡。这反应……和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她真不想要这孩子？

难道裴砚关那些疯言疯语……真在她心里埋了根刺？

这念头一起，一股强烈的酸涩和难以言说的阴暗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眼神也变得幽深难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和试探。

“是。”他喉咙有些发紧，“稚鱼，你……心里头是不是不痛快？”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把后面更刺人的话挤出来，“若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我们也可以……”

后面那“打掉”两个字，终究像烙铁一样烫在舌尖，没能说出口，但那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同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底疯长：

如果她真敢点头……如果她真为了那个裴砚关要舍弃他们的孩子……他绝不放她走！

哪怕锁起来，关在身边，也要让她眼里心里只能装下他一个！直到她心甘情愿地认了他，认了这孩子！

江稚鱼原本还陷在怀孕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搅成一团

可当她听到裴延聿后面那句试探，尤其是那隐含的、放弃孩子的意思时，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怒火混着委屈猛地冲了上来！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搡了裴延聿一把！

“裴延聿！你……你混账！”

江稚鱼的声音因为惊怒交加而拔高，带着颤音，“你……你竟想打掉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就要掀被子下床：“我……我要回家！回江家去！我不要待在这儿了！”

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冷，裴延聿的话像把钝刀子，在她心上来回地割。他居然疑心她不想要他们的孩子？他竟能轻飘飘地说出那样的话！

裴延聿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和话语彻底惊住了。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决绝的动作，再听到那句“打掉自己的孩子”，

他脑子里那点阴暗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和心疼！

“稚鱼！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延聿急得一把上前，不顾她的推搡，用力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是我混蛋！”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和懊恼：

“我只是……只是看你方才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又想起裴砚关那疯子的胡话……我怕你……怕你心里还搁着他，怕你因为这孩子……心里头不舒坦……是我胡思乱想！稚鱼，别走！别离开我！”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下去，带着沉沉的懊悔和恳求：“这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我怎么可能不要他？”

“我错了，稚鱼，原谅我这一回，成不成？”

江稚鱼被他铁箍似的臂膀困在怀里，挣了几下没挣动，听着他慌乱又恳切的解释，感受着他胸膛下擂鼓般的心跳，心头的委屈和怒火才慢慢平息下去一些。

她不再挣扎，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声音闷闷地带着鼻音：“

谁说我心里有他了？谁说我不要孩子了？我……我就是刚睡醒，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你倒好，张口就要打掉……裴延聿，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