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搀起妇人，跟在江稚鱼身后，穿过熙然的人群。

人群目光，全都集中在几人身上，仁心堂掌柜灰溜溜地躲回铺内，推攮着药童，让他们把医馆门关上。

江稚鱼把她们带到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又从身上拿了几两银子，交给林秀：“安排一下，让她们先歇在此处，你想必还要来多诊断几次。”

林秀连忙点头，心中却有些惊慌。

她之前一直将自己塑造成一无所知的乡野丫头，如今医术展露，还不知道这位丞相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林秀把人带进院子，才知道妇人姓赵，孩子叫狗娃。

赵嫂子千恩万谢，差点又要跪下磕头，被林秀死死拦住。

仔细查看了狗娃的情况，腹水排出后，孩子呼吸平稳许多，脸上那层吓人的青灰也褪了些。

只是身子太虚，还在昏睡。

她叮嘱赵嫂子如何煎药，如何喂些米汤，又留了些应急的药粉，这才出来。

江稚鱼果真等在院门口，冷冷清清的，却又淡雅如兰。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林秀心里七上八下，手在粗布裙子上蹭了又蹭。

她知道，自己露馅了。

什么乡下孤女，怎么会懂放腹水这种凶险的针法？

她偷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江稚鱼。

夫人背影挺直，步子不快不慢，月白的裙角在傍晚的风里轻轻晃动，看不出一点情绪。

到了将军府角门，江稚鱼掀开马车帘，声音平平的：“今日累了，你先回去歇着。铺子那边，做的确实不错。”

“是，夫人。”

林秀赶紧应声，心里那块石头反而悬得更高了。

夫人没问，一句都没问。这比直接问她还要让人心慌。

她低着头，匆匆穿过角门，回到自己的院落，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大口喘气。

江稚鱼回了相府，到自己院里，屏退了丫鬟。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今天街上那一幕，林秀救人时那种专注和决断，还有那手又快又稳的针法，绝不是乡野赤脚郎中的路子。

这丫头身上有秘密。

她想起袖袋里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林秀塞给她的“土方子”。

她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手指在袖袋边缘摩挲了一下。

秘密……只要这秘密不伤及她和裴延聿，不危及这府里，林秀是谁，从哪儿学的本事，又有什么要紧？

她眼下是自己这边的人，有用，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

江稚鱼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凉茶入喉，让她纷乱的心思定了定。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第二天，江稚鱼起得比平日稍晚些。

刚梳洗完，贴身丫鬟沁儿就一脸古怪地进来禀报：“夫人，顾将军府今日可热闹了，听说外面来了好些人。”

“什么人？”江稚鱼拿起一支素银簪子，对着铜镜插进发髻。

“都是……都是来找林姑娘的。”

沁儿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有抬着轿子的，有赶着马车的，好些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堵在将军府侧门那条巷子里，说要请林神医给家里主子看病。”

江稚鱼的手顿住了：“林神医？”

“是，”

沁儿点头，“外面传得可邪乎了！说昨儿在仁心堂门口，夫人您身边的一个农家女，几针下去就把个快断气的孩子救活了！”

“比宫里的太医还神！还说……”沁儿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还说那林姑娘的师傅，就是夫人您呢！”

“胡闹！”

江稚鱼眉头蹙起，把簪子重重按进发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这传言怎么一夜之间就长了翅膀？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

果然，隔着几条街，也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喧闹人声。

这阵仗，林秀那小丫头片子哪见过？估计吓得够呛。

“林秀人呢？”江稚鱼问。

“天没亮就跑到我们相府来了，”沁儿回道，“缩在灶台后面剥蒜呢，脸都吓白了，说死也不敢出去。”

江稚鱼叹了口气。这麻烦找上门的速度也太快了。

“那你带林姑娘住下，怎么能让她去厨房呢？她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沁儿连忙去了。

林秀到底机灵，悄悄跑到相府躲难，一来二去，也和江稚鱼更加熟悉。

但这样下去可不是个事情。

顾云霆找不到自己媳妇，只怕是要急得头晕眼花，到处乱转，

一日吃过午饭，江稚鱼刚想着怎么处理，外面又响起一阵更大的喧哗，还夹杂着门房焦急的阻拦声。

“夫人！夫人！顾将军府的人来了！说是他们将军亲自要见林姑娘！”

另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顾云霆？

他还真找过来了？

但林秀躲着外面的人，却连自己即将嫁过去的夫婿都隐瞒，只怕是不想让顾云霆知道自己在这。

江稚鱼心念微转，决定帮她拦一拦，快步走到二门附近的花厅。

刚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顾云霆洪亮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人呢？不是说在你们府上？裴相府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高了？见我的人还要通报这么久？”

门帘一掀，顾云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没穿盔甲，一身深色常服，更显得身材高大，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冷硬。

看见只有江稚鱼在，他脚步一顿，眼神微躲，道：“裴夫人，叨扰了。我是来找秀儿的，听说她在你这儿？”

“顾将军请坐。”江稚鱼示意丫鬟上茶，“林秀确实暂住府中。只是将军寻她何事？”

顾云霆没坐，眉头拧得更紧：“我不知是何处做错了，她竟然几日都不归家。”

“那顾将军来我这，可是找不到答案。”

江稚鱼打趣道。

顾云霆难得的有了几分羞色：“女子的心事，我一个习武的人不懂，稚鱼，看在以前的交情上，你帮我问问她。”

江稚鱼端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敲了敲：“顾将军不必这般委婉，几日前京城中许多人都上将军府，想要林姑娘去问诊，你不可能不知道，想她就想她，直说就是。”

顾云霆脸上的威严终于有几分挂不住。

他咳嗽两声：“……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