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聿讲到攻克朔风城时，声音猛地拔高：“……朔风城是敌军最后屏障！城墙又高又厚，守备森严！我军强攻几天，伤亡惨重，就是无比难以攻克！”

他故意停住，成功吸引了所有人。连皇帝都微微前倾身体。

“此战能破城生擒敌酋，首功当属……”

裴延聿目光似无意扫过太子方向，随即收回，朗声道。“当属陈圆圆陈郡主献上的神兵——火药！”

“火药”二字一出，殿内响起压抑的惊呼和私语。许多大臣只听过名字，脸上满是好奇与震惊。

裴延聿继续道，声音充满力量：“陈郡主天纵奇才，于火器一道造诣非凡！她改良的火药，威力远超从前！我军在城下，用特制器械投射这种火药弹丸！”

“弹丸落地，声如炸雷，火光冲天！坚固的朔风城墙，硬生生被炸开巨大缺口！守城敌军吓破了胆，阵脚大乱！我军将士趁机猛攻，一举破城，直捣黄龙，生擒敌酋！”

他讲得活灵活现，仿佛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就在眼前。

殿内众人听得心驰神往又暗自骇然。成嘉帝眼中异彩连连，抚掌赞道：

“好！好一个‘声如惊雷，火光冲天’！好一个‘如虎添翼’！此等利器，实乃我朝之福！陈郡主功不可没！裴卿指挥若定，更是大功！”

裴延聿躬身：“皇上过誉。此乃皇上洪福，三军将士用命，陈郡主巧思之功。臣不敢居功。”

“哈哈哈！裴卿不必过谦！”成嘉帝龙颜大悦。“有此利器，何愁边疆不靖？裴卿，陈郡主，皆是栋梁！待陈郡主伤愈回京，朕定要重重封赏！”

皇帝此言，将火药和陈圆圆的地位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殿内恭贺赞叹再起，气氛热烈。

裴延聿谢恩退回。与江稚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打破宴席和谐：

“皇上！”

裴老侯爷裴镇山缓缓起身，须发微颤，一脸忧国忧民。他朝御座躬身，声音洪亮沉重。“皇上盛赞火药之威，老臣亦感振奋。陈郡主巧思，确是社稷之福。然……”

他一顿，目光扫过裴延聿，落在皇帝脸上，语重心长：

“然此等军国重器，关乎社稷安危！研制、掌管、赏罚，皆需慎之又慎。陈郡主虽有功，但其身份已入我裴氏后院，为裴砚关之妻。”

“女子本分，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方为正道！昔日高祖皇帝明训，后宫、宗室女子，不得干政！此乃祖宗法度！郡主此番研制火药，虽为战场所需，然抛头露面，亲涉军机，已有逾矩之嫌！”

殿内气氛骤凝。群臣瞬间噤声。勋贵席中，几位老臣微微颔首。太子李建嘴角勾起冷笑，端着酒杯，眼神淬毒般扫视。

裴镇山声音拔高，痛心疾首：“皇上！老臣非抹杀郡主之功，实是忧虑长远！若因一时之功开女子干政先河，今日研制火药，他日是否染指军权、干预朝政？纲常何在？秩序何存？恐非国家之福！”

他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故此，老臣斗胆谏言，皇上厚恩，赏赐金银珍宝，荫其家人，皆可。”

“然其名位、掌控火药之权……实不宜再拔高。此等重器之功勋、后续研制，当由其夫婿——臣之次子裴砚关代领！一则为郡主分忧，全其妇道；二则合朝廷法度，名正言顺！”

“砚关虽年少，但身为裴氏子弟，忠勇可昭日月，定不负所托！”

这番话冠冕堂皇，祭出“祖训”、“妇道”、“法度”大旗，直指陈圆圆功劳归属，更要将火药掌控权划归裴砚关名下。

裴砚关坐在下首，华服俊朗，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紧张与强装的镇定。他承受着四面八方目光，尤其是勋贵叔伯的“鼓励”和太子注视，胸膛不由得挺了挺。

成嘉帝笑容消失，面无表情端坐龙椅，手指轻敲扶手。

他没立刻回应，深邃眼眸掠过裴镇山老脸，扫过裴砚关，最终落在裴延聿身上。那目光带着无声质询和帝王考量——他在等裴延聿的态度。

或是，暗示。

大殿落针可闻，空气凝固。勋贵眼神闪烁，文臣屏息，武将席上顾云霆拳头握紧。江稚鱼心提了起来。

就在这窒息死寂中，裴延聿动了。

他缓缓起身，玄色锦袍衬得身姿挺拔。

他面向御座躬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直起身转向裴镇山时，眼眸已寒光凛冽，如刀锋刺破凝固空气。

“裴侯此言，”裴延聿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字字如冰珠砸落。“恕本相不敢苟同！”

他眼神无半分温情。

“陈郡主研制火药，是在北疆将士浴血、城池危殆之际！其功绩，是用朔风城崩裂的城墙、敌军溃败、我军将士性命铸就的！”

“此乃救国救民之功！岂是轻飘飘‘妇道’二字可抹杀？岂是几句‘祖训’就能转嫁他人？”

话语铿锵，带着战场铁血气，震得老臣心颤。

裴延聿目光转向裴砚关，冰冷如看陌生人，带着鄙夷：“至于父亲所言，欲将此功归于裴砚关代领？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

“敢问父亲，可知您次子在北疆战场做了什么？”裴延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怒意席卷大殿。“朔风城攻坚前夕，大军合围！各部秣马厉兵，只待号令！然而，负责扼守鹰嘴峡要道的裴砚关——”

他猛地抬手直指裴砚关，字字如刀：“竟因怯懦畏敌，贪生怕死！在预定出击时刻，逡巡不前，贻误战机！致使守敌喘息，险些反扑冲击我军主阵侧翼！”

“那一战，我军伤亡将数倍激增，甚至功败垂成！”

裴延聿声音含怒，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裴砚关心上，也砸在裴镇山铁青脸上。裴砚关面无人色，身体发抖，想辩驳却发不出声。

“延误军机，动摇军心，军中大忌！按律当斩！”

裴延聿声音如寒铁交击。“念其初犯，又是裴氏子弟，本相已从轻发落，革去参将之职，令其督运粮草，戴罪立功！裴候如今却言其‘忠勇可昭日月’，欲将他人搏命换来的功劳安于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