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见状，也不再多问，拿着文件出去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的低鸣。

张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小霸王学习机的成功，只是第一步。

他要找的，是能让新锐真正脱胎换骨，甚至改变一个时代的东西。

桌上的电话响了。

张晋快步走过去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南方口音。

“张老板，你要我查的人，有消息了。”

“他在哪？”

“安科大，一个旧筒子楼里，租了个实验室。我找人问了，他最近到处找人拉投资，想搞个什么图像解压缩，听着玄乎得很，没人搭理他。听说钱都快花光了，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知道了，钱会打到你账上。”

张晋挂了电话，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王倩正好端着杯水走进来。

“又要出去？”

“嗯，去一趟安徽。”

“事情很急？”

王倩把水杯放到他桌上。

“很重要。”

张晋看着她。

“家里和公司，就拜托你了。”

王倩没有追问，只是帮他理了理衣领。

“路上小心。”

两天后，合州。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随时会下雨。

张晋按照地址，找到了安科大一处偏僻的教职工宿舍楼。

楼体是红砖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楼道里光线很暗，堆着各种杂物，一股陈年的霉味。

他在三楼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挂着“307”铁牌的房门。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张晋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开门的是个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上面还有几点油渍。

男人上下打量着张晋，眼神里全是戒备和不耐烦。

“你找谁？”

“请问，是姜万孟老师吗？”

张晋的语气很客气。

男人皱了下眉。

“我就是。你是？”

“我叫张晋，一个对影音技术感兴趣的投资者。”

听到“投资者”三个字，姜万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多了一丝嘲弄。

他见过的“投资者”太多了。

有的人听了五分钟就打着哈欠走了，有的人把他当骗子，还有的人只想空手套白T，骗他的技术方案。

他侧过身，让出一条缝。

“进来吧。”

屋子不大，被各种仪器和零件塞得满满当当。一张破旧的行军床缩在角落，上面堆着几件衣服。空气中混杂着焊锡、灰尘和方便面的味道。

唯一的窗户开着，但吹不散屋里的沉闷。

“喝水自己倒。”

姜万孟指了指墙角的热水瓶，自顾自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烙铁，继续对着一块电路板忙活。

他没把张晋当回事。

太年轻了。

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穿的衣服倒是挺括，但怎么看都不像个有实力的老板。

多半又是哪个公司派来探口风的。

张晋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自己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实验室。

示波器、信号发生器、各种型号的芯片散落在桌上。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电路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

这是一个技术狂人的世界。

张晋没有坐，他走到工作台旁边。

“姜老师，你是在攻克MPEG-1的解码难题？”

姜万孟焊接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张晋。

这个年轻人，居然一口就叫出了MPEG-1。

这不是普通投资者能说出来的词。

“你懂这个？”

姜万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外。

“了解一些。”

张晋指着那块电路板。

“我听说，现在国际上主流的解码方案，成本很高。如果能用更廉价的芯片实现软解压，市场前景会非常大。”

姜万孟放下了手里的烙铁。

他盯着张晋，眼神里不再是戒备，而是审视。

“你不是做小霸王学习机的吗？那种东西，跟这个可不是一回事。”

他显然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他怀疑张晋的动机，一个做儿童电子产品的，跑来谈什么图像解码，多半是个投机者。

“学习机只是个开始。”

张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神色平静。

“录像机太贵，录像带内容少，还容易损坏。老百姓家里，需要一个更便宜、更方便看电影、听歌的东西。一个能把电影院搬回家的东西。”

他没有谈技术，而是直接描绘市场。

这几句话，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了姜万孟的心坎上。

这正是他这几年来，日思夜想，却无处诉说的梦想。

他以为自己是孤独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姜万孟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从一堆图纸下面，抽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拍在桌上。

“你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力量。

“把数字影像和声音信息，通过MPEG-1标准进行压缩，然后刻录在一张小小的光盘上。再通过一个机器，把这些信息读取、解码，还原成高质量的画面和声音，连接到电视上播放。”

他越说越快，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

“一张光盘，可以装下一整部电影！画质比录像带清晰得多！成本，只有录像带的几分之一！这东西，能改变中国所有家庭的娱乐方式！”

他指着图纸，像是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珍宝。

这是一个宏伟的蓝图。

一个足以开创一个几十亿市场的产业。

张晋认真地听着，一页一页翻看他的设计图和构想。

他当然知道这个东西的伟大。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许久，他才合上本子，抬起头。

他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姜万孟预想中的兴奋和赞叹。

“姜老师，想法很好。”

张晋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风险太大了。”

姜万孟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

“风险？”

“第一，解码芯片。”

张晋伸出一根手指。

“你打算自己研发？还是靠进口？自己研发，周期多长，资金多少，是个无底洞。靠进口，C-Cube公司的解码芯片价格非常昂贵，一台机器的成本根本降不下来，老百姓买不起，一切都是空谈。”

“第二，光盘生产。国内有成熟的生产线吗？没有。内容从哪里来？电影版权怎么解决？这又是一大笔钱。”

“第三，市场。你说老百姓需要，凭什么？这是一个全新的东西，教育市场的成本有多高？万一大家不认，我们投进去的钱，就全都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