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晋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段勇平咽了口唾沫，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但是，咱们这个暑假，动静实在太大了。一个多亿的销售额，四千万的净利润，这个数字，在圈子里已经传开了，根本瞒不住。”

“那些之前对学习机爱答不理的投资人，现在一个个都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疯了似的调转方向，把钱往陈长青那里塞。我听一个朋友说，光是深圳那边就有好几家资本，给的钱都够陈长青再开两个同等规模的厂子了。”

王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虽然不懂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但她听得懂，有钱，就意味着对方有了跟他们叫板的底气。

之前是他们用钱和广告压着对方打，现在，情况可能要反过来了。

段勇平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止是钱。我回来的时候，得到一个确切消息。他把中央台黄金时段的广告位，从一家酒厂手里高价买断了。播出的时间段，就在我们在教育频道那条广告的同一时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指名道姓的正面宣战。

用新锐电子自己验证过的、最有效的打法，来打新锐电子。

而且，这一次，对方弹药充足，兵强马壮。

段勇平看着张晋，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忧。

“晋哥，这摆明了是要跟我们打价格战，打广告战了。我们……要不要调整一下策略？或者，也追加广告预算，跟他们硬碰硬？”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资本厮杀，对方的刀已经亮出来了，就等着往他们身上砍。

店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玻璃门，在地面上投下三道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张晋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站起身，走到了玻璃门前。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自行车叮铃叮铃地驶过，带着晚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让他们来。”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段勇平和王倩，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市场这么大，光靠我们一家也吃不完。有人愿意花钱帮我们一起培养市场，告诉全国的家长孩子，学习机是个好东西，我欢迎还来不及。” 

他走到段勇平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的力道很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过，想从我张晋的碗里分东西吃，也得看他陈长青，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段勇平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

“可是……”

张晋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却并不严厉。

“跑了一路，累坏了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他看着段勇平布满血丝的眼睛。

“天塌不下来。”

段勇平看着张晋，对方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让他心里翻江倒海的焦虑，也奇迹般地跟着平复了不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转身出了门。

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然后归于寂静。

店里，只剩下张晋和王倩两个人。

那份记录着四千万利润的报表，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在灯光下泛着一层白光。

它既是这个夏天最辉煌的战果，也成了引来饿狼的血腥味。

王倩走过去，默默地把段勇平用过的那个大搪瓷杯子收走，拿到后面的水池去清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的话显得太苍白，加油的话又显得太幼稚。

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的肩膀上，好像又压上了更重的东西。

那不是四千万的财富，而是比四千万重得多的，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张晋没再说话，他重新走回到那把椅子前，靠着椅背坐下，闭上了眼睛。

不出三天，陈长青的刀就砍了下来。

央视黄金时段，一段全新的广告横空出世。

画面里，是九二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一位甜歌星，笑容可掬，声音清亮。

“学习要轻松，成绩要长青，就用长青学习机！”

广告语简单直白，旋律却极度上口，配合着电视里孩子使用学习机后，拿到满分试卷兴高采烈的画面，冲击力十足。

这广告一播，就是连续几天，在所有热门节目之间轮番轰炸。

紧接着，是价格。

长青学习机，定价四百九十八。

比新锐小霸王，整整低了一百块。

一百块，在九二年，对一个普通工薪家庭，不是一笔小钱。

电视购物的广告打出去之后，热线电话几乎被打成了热粥。

订单从全国各地飞向长青公司，数量惊人。

风暴的中心，临江市。

新锐电子总店的斜对面，一夜之间，一家崭新的店面挂上了招牌。

“长青学习机专卖店”。

巨大的红色条幅从二楼一直垂到一楼门口，“热烈庆祝长青学习机盛大开业，活动期间优惠多多！”

门口架着两只大喇叭，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代言歌星那首最火的歌曲，中间夹杂着促销信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长青学习机，央视上榜品牌，名歌星代言，给孩子最好的未来！”

“原价五百九十八，开业特惠四百九十八！只要四百九十八，高级学习机带回家！”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叫卖声，穿过马路，清晰地传进新锐电子店里。

王倩站在门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对面人头攒动，挤满了前来咨询和购买的市民，热闹得和一个小集市一样。

反观自己这边，虽然也有顾客，但和昨天比，明显冷清了不少。

有几个本来已经走进店里的客人，听到对面的叫卖声，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出去了。

价格的诱惑力，是最直接的。

王倩心里发慌，她转身快步走到里间。

张晋正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神情专注，外面的喧嚣似乎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张晋！”

王倩的声音有些急。

“他们价格定得那么低，好多客人都跑对面去了。我们要不要……也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