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的夏日，太阳收敛了最毒辣的光线，只在西边的天际留下一抹温吞的橘红。

新锐电子总店里，最后一对母子也抱着学习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小男孩一路上都在催促，让他妈妈走快点，他要赶紧回家试试新买的宝贝。

女人被儿子拽得一个踉跄，回头冲店里笑着说了句。“这孩子，魔怔了都。”

王倩站在柜台后面，也跟着笑。“回去好好用，有啥问题随时过来。”

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又归于沉寂。

喧闹了一整天的店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空气里还残留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气，混着纸盒和新塑料的味道。

王倩拿起抹布，开始细细地擦拭玻璃柜台，柜台上映出她有些疲惫的脸，但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生意，真是好得让人心里发烫。

她想起中午那通电话，张晋大哥在电话那头，声音里全是天要塌下来的惊慌。

可店里这一天的忙碌，收银机开合的“咔哒”声，顾客们满意的笑脸，跟那种担忧，完全是两个世界。

张晋还坐在角落那把椅子上，从挂了电话到现在，就没怎么动过。

店里一天的生意，似乎没能冲淡他身上的那份疲惫，反而让那份疲惫沉淀得更深了。

王倩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打扰到他。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清脆的一声。

一个身影推门而入，带着一股火车车厢里过夜的、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的气息。

段勇平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脚上那双原本锃亮的皮鞋，此刻蒙着一层灰白的尘土，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他手里紧紧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塞得鼓鼓囊囊，边角都撑得有些变形。

张晋闻声抬起了头。

段勇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奔波的疲倦，可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压不住的光。

他没多说废话，直接把公文包放在张晋面前的桌子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份厚厚的、用蓝色文件夹夹好的文件。

文件很厚，起码有上百页，打印的字迹工工整整。

张晋伸手接了过来，入手很沉，是实实在在的份量。

王倩见状，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身去后面给段勇平倒了杯水。

她用的是那种大号的搪瓷杯子，能装不少水。

段勇平接过水杯，嘴上道了声谢。“哎，谢了，小王。”

他仰头就灌下去大半杯，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像是渴了很久。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桌边，等着张晋看完那份文件。

张晋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翻得不快，目光从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上扫过，从华北区的销售数据，到华南区的代理商反馈，再到市场推广的费用明细。

每一笔开销，每一笔进账，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王倩把自己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她走到一旁，假装整理货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她知道，那份文件里，是他们所有人这个夏天汗水的结晶。

张晋的手指在一页上停顿了一下，那是暑期促销活动的总账。

他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从广告投入，到渠道铺货成本，再到人员工资。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下面那一行加粗的黑体字上。

“暑期档营销活动，总销售额：一亿两千一百三十万。”

“刨除所有成本，净利润：四千零八十万。”

张晋的嘴角，非常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结果，比他最大胆的预估，还要再丰厚那么一点点。

段勇平一直紧紧盯着张晋的脸，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自己反倒有些憋不住了，身体微微前倾。

他压低了声音，可那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激动和颤抖。

“晋哥，四千万！咱们……净赚了四千万！”

“哐当。”

一声轻响。

王倩手里的搪瓷杯子没拿稳，磕在了铁质的货架边沿上，发出了一声不算大但异常清脆的响声。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先是看着段勇平，又难以置信地转向张晋。

她的嘴唇动了动，才发出一点声音。

“多……多少？”

段勇平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里，全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四千万。”

四千万。

这个数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王倩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跳都漏了一拍。

四千万是什么概念？

她一个月的工资是一百多块，一年不吃不喝才一千多。

四千万，她不吃不喝要挣几辈子？

她以为县城里那些开厂子的万元户，就已经是有钱人里的顶天人物了。

可现在这个数字，让她感觉自己之前所有的认知，都渺小得可笑。

她看着张晋，那个男人只是把那份价值四千万的报表轻轻合上，整齐地放在了桌角。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就好像那不是四千万，只是刚刚谈成了一笔四千块的生意。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王倩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震撼，有崇拜，还有一种遥远的距离感。

张晋端起自己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

他抬眼看向段勇平，语气很平淡。

“辛苦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夸奖都让段勇平觉得熨帖。

他脸上的亢奋慢慢褪去，换上了一点来不及消化的凝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晋哥，还有个事。”

张晋放下水杯。

“说。”

段勇平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是陈长青那边，有新动静了。”

“我这次去南边跑市场，听说了不少消息。之前他拉投资，其实很不顺利。那些港城和深圳的投资人，精得跟猴似的，一开始根本看不上学习机这个东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解释。

“他们觉得，这玩意儿不上不下。要说学习，功能太死板，存不了多少内容，就是个高级点的文曲星。要说玩，又比不上人家任天堂专门的游戏机。硬把两个概念捏在一起，他们觉得是四不像，市场前景不明朗，不肯投大钱。”

“所以，陈长青之前拿到的钱不多，暑假这波攻势，才被我们压得死死的，根本没翻起什么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