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的、更高层级的规则面前，他们这些依靠驾驭部分诡异规则的驭鬼者，就像是地方性法规遇上了宪法，被轻易地碾压、宣布无效。

“是方子期……”

苏夏跪倒在地，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他不是要成为神……他已经变成了一种规则本身。一种……定稿的规则。”

绝望，如同这蔓延的墨色，冰冷而纯粹。

他没有去看那些正在被格式化的同伴，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对于一个顶级的驭鬼者而言，情绪是加速自身厉鬼复苏的催化剂，是致命的缺陷。

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不断逼近的、代表着世界终结的墨色边界。

“黎州……”苏夏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呼喊。

黎州没有回头。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当他五指张开时，一种无法言喻的大恐怖气息从他掌心弥漫开来。

那里没有笔。

或者说，他整个人，就是一支无法被描述的笔。

他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如同陈旧的稿纸般苍白、脆弱，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浮现出来，像是纸张上的划痕与墨迹。他的双眼，瞳孔彻底消失，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黑色墨点。

厉鬼复苏。

不，比那更可怕。他不是在被体内的厉鬼侵蚀，而是主动成为了那份恐怖的载体。

这份恐怖，他一直用尽全力去压制、去囚禁，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动用，代价将是他自己也无法承受的。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黎州抬起那只已经完全异化的、如同稿纸般苍白的手，对准了那片正在吞噬一切的墨潮。他没有去书写什么新的篇章，也没有去创造什么更强的规则。

一瞬间，两种截然相反的、同样不讲道理的终极规则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任何声光效果。现实，在这两种规则的角力点，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宕机状态。

前一秒，墙壁被墨潮染黑，下一秒，它又恢复了原样，但紧接着，它又直接从空间中消失，仿佛从未被设计出来过。

时间、空间、物质、概念……世界像一个不断被覆写和删除的文档，濒临崩溃。

“啊——！”黎州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他的身体正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他的左半边身子，正在被方子期的墨潮侵染，快速黑化、固化。

他把自己，当成了两种规则对抗的战场。

“黎灯！”他用尽最后的意志，朝那个因忘言契而变得记忆空白、如同白纸的小小身影喊道，“看着我！记住……有一个人，在这里做出了选择！”

这是他最后的锚点。他需要一个绝对“空白”的见证者，来证明这场对抗的发生，否则，一旦他被彻底“删除”，那么连同这场拯救世界的行为，也会一并消失，世界将会在无知无觉中滑向另一种未知的恐怖。

黎灯那纯净的眼眸倒映出黎州正在分崩离析的身影，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将这一幕烙印在了自己空白的灵魂深处。

“够了。”黎州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

他看着正在因为规则冲突而濒临崩溃的世界，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以毒攻毒的最后一步，是让两种剧毒同归于尽。

【删除对象：所有“书写”与“被书写”的超自然规则。】

【执行。】

黎州的身影开始剧烈地闪烁，像一个接触不良的影像。那吞噬天地的墨潮，仿佛失去了源头，开始以比蔓延时更快的速度倒卷、褪去。

被石化的悟能身上出现裂痕，石皮剥落，但他依旧闭着眼，没有了生命气息。被抹除的李正国没有再出现。

秦书音流出的墨迹倒流回体内，但她受损的核心已经无法修复。

顾寒和苏袖的身体恢复了原状，但他们手中的诡异之物，那柄伞和那串咒链，都化作了最普通的凡物。

苏夏身上的文字褪去，她惊恐地看着黎州。

她看到黎州正在消失。

不只是身体，他的轮廓、他的概念、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

她张开嘴，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黎州这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脑海中构成。

她拼命地想，那个站在那里，拯救了所有人的男人是谁？

她为什么会对他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记忆，正在被一同删除。

黎州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正在被修复的世界，他的目光落在黎灯身上，那个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解脱。

随后，他彻底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片干净得过分的空气。

……

一个月后。

诡异复苏被改组为异常现象善后总署。

世界稳定了下来。所有超自然现象，都神秘地、永久性地失效了。

那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诡异之物，要么变成了无害的收藏品，要么干脆彻底消失。

一个时代，结束了。

在一间干净的会议室里，苏夏、顾寒、秦书音等人围坐在一起。

他们都活了下来，但每个人都显得有些茫然。

“我们……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苏夏抚着额头，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在那场最后的灾难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和我们在一起。”

“我想不起来。”顾寒摇了摇头，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身边的黑伞，却摸了个空。

“数据库里存在一段无法解释的空白。所有的记录，在那一天都出现了断层。就好像……我们的胜利，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秦书音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但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小小的黎灯走了进来。他现在由总署共同抚养。

他走到桌边，将一张白纸放在桌子中央。

他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铅笔，用稚嫩的笔触，在纸上画了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人形简笔画。

他画完，抬起头，看着会议室里所有的大人，眼中含着泪水，用还不太清晰的发音，轻声说出了一句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话：

“他……忘了写……自己的名字。”

没人听懂黎灯在说什么。也没人记得，曾有一个叫黎州的人，用将自己彻底从世界上抹去的代价，为这个被诡异笼罩的世界，写下了一个最干净、最安稳的句号。

世界安稳了，只是再也没人知道英雄的名字。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