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鬼灯压魂、残阵待崩的鬼地方里，说一个凶胎不想杀人，听上去就跟水里能住人差不多荒谬。

可他是黎州。

一向不讲感情的黎州，偏偏就是看中了这个孩子。

“你赌她残念还在。”李正国的嗓音沙哑，鬼铃仍在指间轻颤，“可你知道残念最怕什么吗？”

黎州没说话。

“最怕是假的。”李正国继续，语气冷硬，“一缕假的残念，就能拉活人下地狱。”

“你若真信她还有残念，那你就是替她点最后一根香。”

“你信她是人，她可能真变成神，也可能……变成杀神。”

“她不是神。”苏夏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她是孩子。”

“孩子？”李正国冷哼一声，“你亲眼看见她从尸山里爬出来，满身煞气，头顶鬼火，你现在跟我说孩子？你当这是育儿剧？”

“正国。”陆千秋开口了，声音带着点疲惫，“我理解你怕，但我问你一句，你怕得过这村子里三年的冤？”

“我不是怕。”李正国瞥了他一眼，“我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谁他妈不是？”陆千秋笑了，笑得有点僵，“但现在你是要看着黎州放下这孩子，然后眼睁睁等那灯灭鬼出，再来赌我们几个谁先死？”

“还是信他一次？”

“他赌过一次，赌我们能活进这村子。”

“现在他只是赌，这孩子不想杀人。”

李正国咬紧后槽牙，鬼铃抖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屋里空气凝成了冰，连火符都烧得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熄。

就在这时——

“咔。”

一声极轻的脆响，从屋子深处传来。

众人同时回头。

那是供桌边，靠墙的一尊神像。

原本断臂，蒙灰，满脸裂痕的旧土像，这一刻忽然“咯吱”一声，低下了头。

它动了。

“操！”陆千秋低骂一声，拔刀就退，“那玩意儿动了！”

李正国脸色一变，脚下一点，手中鬼铃猛地摇响：“叮铃铃——”

“退！”苏夏也喊了一声，鬼纹刀横在身前，脚步极快地滑到了黎州和孩子前面，“供神回冲了！”

“不是供神。”悟能眉眼一沉，手中佛珠猛然一转，“是伪神……被灯气逼醒了！”

“它不是神，是借了神皮的煞！”

神像的脖子“咯啦”一声拧成一个诡异角度，那张脸也终于露了出来。

一半人脸，一半鬼面。

额心还刻着一枚血红的诫字——

那是供凶神的符号。

一瞬间，仿佛整个屋子的温度猛地坠了一层。

空气不再流动，像是灌了冰渣，死死压在胸口。连那盏烧了一半的火符都在扑腾几下后熄灭了，房中一黑。

就那一瞬。

墙角、缝隙、供桌下、横梁间，四面八方，开始涌出人影。

不是完整的“人”，更像是被“剥掉了人样”的某种东西。

一个接一个，从影子里翻出来，头歪着、背弓着、膝盖反着、手指尖像铁钩。

有的满身长毛，嘴里全是蛇信；有的手臂垂到脚边，脖子挂着锁骨链子；还有的脑袋后生眼，眼珠子倒翻着，一看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满腔怨气的魂。

他们脸都模糊，看不清五官，只剩下一张张煞气凝成的嘴，张着，像饿极了。

陆千秋背后一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刀往地上一顿：“我靠，这地方……是鬼窝啊！”

“这是压阵的全体出来透气了。”苏夏握紧鬼纹刀，瞳孔收紧，“他们不是活着的时候愿意这么干，是死了也脱不了身。”

“灯动，阵破，这些鬼魂——全得反扑！”

“护住孩子！”李正国鬼铃暴摇，铜铃声在黑暗里哗然炸响，那些刚冒出来的鬼物瞬间顿了一下。

可下一秒，几个怨魂反倒尖叫一声，直接扑了上来！

“叮铃——！！！”

铃声炸响，第一只扑来的饿鬼像是被撕裂，整个身子炸出一股黑气，可没来得及喘一口，后头又挤上三只，像是嗅到了血腥的秃鹫，红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黎州怀里的孩子。

“他们冲她来的。”苏夏低声道。

“废话！她是阵眼！”陆千秋猛地砍断一个黑影的腿，半截尸体还在地上抽动，“他们是要把她拖回去续命！”

“悟能！”黎州喝了一声，“你那佛障还撑得住吗？”

“撑不了。”悟能一手拂尘横摆，另一手念咒凝印，“我试图压阵底的残念，但这些冤魂太多，死法太杂，他们不是一个系统的鬼，是全村各式各样死法被缝在一起的……”

“缝尸阵？”李正国咬牙，“这玩意儿不是早被列为禁术了吗？”

“没人管。”苏夏冷声回道，“偏远村子里，有几个会管？管你死活？只要村安，就算全村都是人祭，也不会有人追究。”

“妈的！”陆千秋一刀削飞一个断臂，气得直骂：“这帮人干的事，比鬼还他妈恶心！”

这时候，黎州忽然动了。

他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掏出一枚泛着青光的铜印，指尖一扣，猛地一按地面。

“封灵临位，破阵起身！”

随着他一声低喝，铜印中泛起一道微弱的亮光，沿着地砖缝隙疯狂蔓延，像蛇一样往外爬。

地面上浮现出一道淡青的阵纹——那是压魂锁印阵，用来定住高位魂体的。

“有用吗？”苏夏一边砍鬼，一边大声问。

“拖延一分钟。”黎州声音依旧冷静，“够我们压下第一波。”

“那后头呢？”

黎州没有回话，只是一脚把一只扑来的吊死鬼踢飞，然后冷声说：“后头，我再赌一把。”

这时候，悟能念诵一声佛号，将整串佛珠抛向空中。

佛珠在半空炸开，像雨一样坠落。

每一颗珠子落地，就像一口钟，一声“嗡”地震响，镇住一片鬼影。

但也就那么三五秒，鬼魂从地下爬出的速度远比镇压的要快得多。

地上很快又爬出了断头的、血眼的、带着铁链的、拄着棺材钉的……

“这他妈真是……地狱放假了？”陆千秋已经贴到了黎州身侧，挡在他前面，刀口全是血，“咱还撑吗？”

“撑。”黎州低声，“等她醒。”

“她不醒呢？”李正国也终于压不住情绪，“她要是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