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倚在案几侧，略皱眉头：“梁国居西，一向观望。此时出兵，是不是齐帝许了他们什么？”

柳闲点点头，将信函扔至白景舟面前：“许了不少。割地、借兵、通婚，齐国为了活命，连底裤都肯脱。”

白景舟展开信，眉头微挑：“梁帝派的是尹焕，两万兵，南线驰援，三日可达镜水谷。”

段晨立于帘后，闻言冷声道：“尹焕？那是梁国旧东宫派的残将。十年前因兵败失权，如今被放出来——是想捡功劳回朝？”

“不是捡，是押宝。”柳闲起身，披上玄裘，眼神淡淡，“齐国以命相求，梁帝不肯出手。但若有人肯背着他下场试一局，那他便只需坐着——等看赢。”

姜云语气低冷：“这人若进了镜水谷，会是大患。”

柳闲却并不急，缓步踱至帐外雪下，看着远山云翻风动，淡声道：“有谁想过，若他进镜水谷，是我们想要的？”

未时，醉红颜院后小楼之中，柳画披白狐裘立于榻前，手中一柄黑骨扇，扇骨缀有金铃，随她话语轻响。

“镜水谷易守难攻，前狭后宽，若布伏设阵，敌入谷即是自缚。你若真要引梁军入此谷——需一个齐使，能说动尹焕的假齐使。”

她扇尖一点，指向角落一人：“陆松，便是最好的人。”

陆松跪坐于地，身形消瘦，五官与齐境东地旧臣极像。锦衣卫三日前从边镇押回，擅伪文、通齐语，本是密探。

柳闲挑眉：“你能像个齐使？”

陆松低声应道：“若殿下赐我齐印，我便能替齐国求兵一场。”

姜云盯了他片刻，终点头：“只一件事——话要说得狠，命要留得软。”

柳画轻笑：“你给他命，我给他话。借兵反调，要的不是真假，而是让尹焕信他看到的。”

丑时，镜水谷外三十里，梁军先头入驻，尹焕着旧甲立于军台之上，正调兵分阵。

忽有快骑来报：“齐使陆松至，带急报求援信一封。”

尹焕展信于风中，见信中言辞急迫，称“大周太子夜破靖州，三日连下四寨，望梁援军立刻南进，救一国边疆”。

尹焕沉吟片刻，又问：“他人在哪？”

“就在谷前山道，自带百骑护卫。”

尹焕目光凝重：“传他来营。”

夜色已落，陆松立于梁营帐下，口中连言“大周已陷我齐腹地，若不即援，三州必破”，言辞带哭，语调抖颤，模样凄然。

尹焕沉思片刻，终挥手道：“本将带两万兵，入谷迎战。”

副将微阻：“此谷……地形难测，夜行多有不利。”

“我等若不行，他人便抢了头功。”尹焕沉声道，“齐使都跪下求兵了，我怎能袖手？”

夜寅，镜水谷前，梁军两万入谷，主阵居中，副军在后。

月光落谷底，映得雪水如光带蜿蜒。山间忽传鼓声微震，似远似近。

“谁在击鼓？”尹焕回头，眉头紧蹙。

鼓声未应，一声弦响起于谷侧，似有风穿林，紧接着，一面金色大旗于谷后展开。

“东！”副将惊喊，“谷东起火！”

“北也有！”另有斥候回报，“四面皆有号旗，似有兵临！”

尹焕脸色瞬变，握刀大喊：“全军列阵！预备迎敌——”

可四周鼓声未停，反而越来越多，仿佛十万铁骑夜行山谷，声声震耳。

谷顶之上，柳闲立于石上，身后十鼓手、二十风鼓、四十斥哨，皆隐于林石之中。

“映谷多声阵。”白景舟低声解说，“鼓击映谷，两侧回音相合，实兵三百，听似三万。”

柳闲眯眼望着谷底灯火大乱，淡笑出声：“我们不是要打，是要吓他们——吓得他们刀都不敢抽。”

姜云立于侧，看了眼鼓手身后隐火，轻声：“该让他们更乱一点了。”

柳闲点头：“放第二声。”

第二阵鼓声起时，赵山带一百夜兵冲出东侧，掀起尘沙，扔出十余面大周旗号，迅速退入林中。

梁军误以为正面突袭已至，主军大乱，副将大喊：“有敌！是大周正军！”

尹焕未及下令，谷中已乱成数股，马惊、兵分、号令失控。

而此刻，段晨自西口跃马而入，直取中营主帐。无一人拦阻，只因梁军自己，已乱作一团。

一刻之后，主帐被焚，令旗落谷中，一场借兵反调之局，于一夜之中落幕。

未时过半，镜水谷底烟雾未散，梁军残兵遁去之迹尚未抹净。山风卷着血腥气，从谷底一路吹至东岭，残甲散落、战旗半倒，谷中仿若刚吞下万马千军，如今只余片地余火未熄。

柳闲立于谷侧高岩之上，眸光落于西南方向。那是齐梁合军最后一道关卡，镜水前线，也是他们退无可退之地。

姜云翻开一卷密报，语气淡然：“齐梁余兵退守镜水关前，三军设‘火线横折阵’，布十六车火油，以火拒马，断骑兵突前。”

白景舟倚于松树旁，沉声道：“此阵由齐将楚瑾所布，兵书中称可御万人冲阵，一旦焚烧，足断两日进军。”

“好阵。”柳闲开口时语气极轻，像在说一壶冷茶，“可惜……不是用来守，而是用来烧的。”

姜无衣自后营来至，甲衣半解，发髻微乱，手中挽着一束轻缰，语气直截了当：“这阵你打算破还是绕？”

柳闲看她一眼，嘴角微勾：“绕不过。得从中间切下去，斜折双影，兵分两翼，主力不破正线，只扰影阵。”

白景舟点头应声：“属下以步兵混旗，作斜折主线扰敌，姜无衣带轻骑四百，取右翼。”

姜无衣眉挑了一下：“还给我轻骑？你就不怕我又烧他们一回？”

“怕。”柳闲语气正经，“但更怕他们不烧。”

申时初，镜水前线，齐梁合营尚未稳阵，楚瑾正调东侧火车之位，忽有斥候奔来：“北侧谷林起阵旗，敌布斜线三重，似欲前推！”

楚瑾翻身上营台，目光望去，只见远山线下，黑旗沿松林斜展，错落有致如两翼展开，阵未动，势已成。

“他们这是……”他语气一滞，眼神微凝，“斜折阵？不对，像是……两边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