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缓步下台，右手按于腰侧短刀之上，“去告诉赵山，他那火还可以再加把劲。”

申时将至，靖州火未灭，梁军自南线彻底败退，余兵四散遁走。

骁梁率余骑西逃，不敢再战。

姜云归阵时，战甲未脱，甲角溅灰未拭，马身负伤却未退。

她下马后第一句话不是战果，而是问柳闲：“你这布阵，明日还能用一回？”

柳闲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笑：“若你愿破第二座门，我能再让他们吓一夜。”

她沉默了一下，将甲带一拽，丢在他脚边：“你记得给我泡伤药水，今晚手臂动不了。”

他点头：“给你热好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比火还烫。”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却脚步慢了半拍。

亥时已过，南岭谷风如刀，夜雪扑林。营中火未燃，众将皆围于一张陈旧地图前，灯下卷轴残破，卷角皆焦，惟有中部一道奇痕，自南延北，穿透齐地边防三寨，直入敌境三十里。

白景舟执笔为引，指着图中那一线雪纹道：“这是齐地旧图——‘歧路雪眼阵’遗址。三十年前，曾为齐皇私藏军道，夜可越三寨。”

柳闲半倚虎皮营榻，指尖轻扣盏沿，目光落在那条雪眼线之上：“三十年不用的路，今天还能走？”

“能走。”白景舟应声未迟，“此阵本设为雪下潜道，四季不通，唯冬可行。今日破靖州后气流倒转，明夜之前正好可穿。”

姜云立于榻前，双臂抱怀，眼神如霜：“既可夜行，为何今日不行？”

“夜行需断后。”柳闲回得极淡，唇角微动，“走雪眼，三千人需一路护路、清道、设哨。前头得快，后面得稳。”

姜无衣倚壁而立，手中擦刀不语，忽然一挑眉：“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柳闲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你愿意断后？”

“你敢让我？”她反问，语气未冷，却比霜更硬。

柳闲没答，只抬手把盏轻推至地图边：“这阵太险，一失步便崩谷塌道。我前头不缺人，后面，只能交你。”

寅时，三千夜兵整备完毕。苏瑶领主阵，破雪入道。

姜无衣断后，设五路暗哨。

夜雪未歇，山口风骤，衣袍猎猎如鞘中未出的刀。

柳闲站在崖口，披玄甲而立，望着那条通向齐境深处的雪道，眼神极静，仿佛那不是战线，而是一局未落子的棋盘。

“苏瑶。”他声未高，却清清落入前军将领耳中，“你前行，若遇敌，不许恋战——要的不是血，而是过。”

苏瑶拱手：“殿下放心，属下知这一步——为后仗断线。”

姜无衣打马过来，翻身下鞍，在他身前停住：“你到底图什么？从前那么懒，现在连夜雪都往自己身上扛。”

柳闲未答，只微微偏头看她，语气低得像风：“我若再不往前，别人就得往后。”

她望了他一眼，终是冷哼一声，甩袖上马：“我断后，路若塌，你记得……别赖我。”

雪入深谷，道如蛇行。苏瑶率主阵五百先行，披夜衣、覆白裘，弓不发，刃不出，连铁靴上也包了布，只听风响，不闻人声。

断后队尾，姜无衣策马而行，身后二百夜骑分布于三岔哨口，各持夜弩斜守。

山谷狭长，雪掩旧道，唯有荧石为记，一旦丢线，便是万劫谷底。

“戍时前过第一道山裂，后兵不进。”她转头看着随行副将，冷声吩咐，“后续不听令者，杀。”

“是。”副将拱手，神色不敢迟疑。

然而未过两里，右侧山岩忽有细石滚落，一道灰影自夜雪中突跃而下，直取后阵旗首！

“敌袭！”副将一声暴喝，弩阵齐开，十数支箭破空刺出，灰影翻身一跃，竟在崖石间折回，再落之时，身后已现五十敌骑！

姜无衣目光如刃：“避不过了。”她抽刃而出，翻身下马，刀未及腰，已破敌前三！

雪中刀光如练，她一人独对数十骑，步伐未乱，呼吸未急。敌人从山中洄袭而下，显是设伏已久，只等此刻夜行之机。

“副阵调回五十，稳东侧口，剩下的跟我挡这批！”

她低喝如震，声音压在风中，“挡不住，就别想再前进半步。”

同一时刻，远于百里之外，段晨率锦衣八骑，自北翼绕道而来，直奔敌军后营。

“按图推算，雪眼阵出口正对齐军北后寨，若能趁姜无衣牵制，截其营心，我等可取敌主令。”

他一边行一边低声传令，面上无一丝迟疑。

一骑轻应：“殿下说得对，段大人只需动手，敌中定乱。”

夜林之后，齐军中营设于土谷之上，三重营帐、两道火哨，正布兵备战。段晨率八骑于冰河之下潜入，趁换哨时分，破营中第二道锁。

火哨察觉之刻，一骑直入主帐，一匕破帘！

段晨翻身跃入，刀未出鞘，先取中军令旗，再一掌击飞案上兵图卷轴。

他一掌拨乱灯架，引火起焰，再将敌军军令塞入怀中，低声一喝：“撤！”

敌军将领惊怒，方要拔刀应战，却已晚一步，只见段晨手中袖刃一旋，锋过无声，血未落地人已翻倒。

未时将至，苏瑶率军穿雪而出，至谷外第二岗亭，齐军已乱，主营营火尚未熄，却不见一旗成队。

姜无衣断后兵亦至，甲衣破损，身上有血，眼中却仍冷若寒霜：“敌伏已破。”

柳闲立于林后，见她步入营中，目光轻落于她盔上灰雪：“断得好。”

她瞪了他一眼，却未多言，只递上一枚破布卷：“段晨送来的——从敌军主帐中取出，你若再不快点用，我这场血就白洒了。”

柳闲接过信函，一展之下，眉头略动，眸光渐深：“……好，原来他们藏了这一手。”

姜云立于他后，望着信中粗笔大字，轻声开口：“能用来定策吗？”

柳闲点头，指尖轻抚卷面：“能，而且……能定两仗。”

辰时未至，南州急骑入阵，带来齐境密信一封。雪泥未干，字迹犹带寒意，封尾上却赫然是梁国印章。

柳闲坐于主帐之中，手中转着未开的信函，目光落于角落里那一道墨痕，语气淡然：“齐国急了，竟开始跟梁求援。”